靖安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如铁。
逐风单膝跪地，脸色难看至极：“王爷，属下失职！车驾司郎中赵志明，三日前休沐归乡，昨夜其乡间老宅意外走水，一家五口……无一生还。而员外郎李崇，今日清晨被家人发现悬梁自尽于书房，留有遗书一封，言及亏空公款，无颜面对圣恩……”
“好一个‘无颜面对圣恩’！”宇文渊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哐当作响。他脸色铁青，胸口因怒极而隐隐作痛，不得不以手按压，喘息稍定才寒声道：“灭口！这是赤裸裸的灭口！我们刚查到车驾司，线索就断了！”
动作如此之快，如此狠绝！可见幕后黑手势力之大，耳目之灵通，远超他的预料。这绝不仅仅是凝香苑一个商号能做到的，朝中必然还有地位更高之人在操纵一切！
“王爷息怒，保重身体要紧。”逐风担忧地看着主子苍白的脸色。
宇文渊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挫败感。他挥挥手，示意逐风起身：“继续查！赵志明和李崇近期与何人往来，家中可有异常，尤其是与凝香苑相关的蛛丝马迹，给本王细细地查！还有，加强王府戒备，绝不能再有昨夜之事！”
“是！”逐风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宇文渊粗重的呼吸声。他靠在椅背上，只觉得一阵深深的疲惫与无力袭来。毒性缠身，线索中断，强敌环伺……而他，甚至连对手究竟是谁都尚未完全摸清。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通传：“王爷，玉公子来访，说是……来探望表小姐。”
宇文渊眉心狠狠一跳！慕容玉！她来得可真是时候！是来看笑话，还是……另有所图？
他本能地想回绝，但念头一转，或许能从慕容玉那里旁敲侧击出些什么？毕竟，她似乎总能先他一步得到消息。
“请他到花厅稍候，就说……表小姐稍后便到。”宇文渊咬着牙，几乎是挤出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认命般地走向内室，去更换那令他无比膈应的女装。
花厅内，慕容汐悠然品着茶，打量着厅内布置，心中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车驾司官员接连“意外”的消息，她已通过自己的渠道获悉。对方反应如此迅速狠辣，确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更加警惕。
看来，京中这潭水，比她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浑。宇文渊此刻，怕是又气又急，伤势恐怕也要受影响。
正思忖间，听得环佩轻响，只见“苏瑶”表妹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弱不禁风地挪了进来。今日他穿着一身浅碧色绣缠枝莲的襦裙，发髻微松，簪着一支珍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却依旧掩不住那份病态的苍白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冷峻与……烦躁？
慕容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起身相迎：“苏小姐。”她目光关切地在他脸上流转，“两日不见，小姐气色似乎仍不佳，可是昨日受惊未愈？还是在下的安神茶效果不好？”
宇文渊暗中磨牙，面上却只得挤出柔弱的微笑：“公子费心，苏瑶只是……只是昨夜未曾安眠，并无大碍。”他心中暗骂：【本王为何睡不好，你心里没数吗？！】
两人分宾主坐下，慕容汐将手边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推过去：“这是‘一品香’新出的桂花定胜糕，想着小姐或许喜欢，便带了些来。”
又送吃的！宇文渊现在看到慕容玉递过来的东西就条件反射般地警惕。他勉强笑道：“公子太客气了。”却并不去动那食盒。
慕容汐也不在意，自顾自叹了口气：“说来也巧，今日来府路上，听闻了一桩奇事。车驾司一位姓李的员外郎，好端端的竟想不开自尽了，真是世事无常。”她语气随意，仿佛真是闲聊。
宇文渊心中猛地一凛，抬眼看她。慕容玉果然知道了！她是特意来透露消息，还是……试探？
他垂下眼睫，故作惊讶与惋惜：“竟有此事？真是……可惜了。”声音细弱，符合“深闺小姐”听闻外官死讯的反应。
慕容汐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心中了然。看来宇文渊已经收到消息了，并且深受打击。她话锋一转，似是而非地道：“是啊，听说那位李员外郎生前最爱凝香苑的‘雪中春信’，几乎是日日都要熏染呢。也不知是不是这香太提神醒脑，让人容易钻了牛角尖……”
宇文渊指尖微微一颤。雪中春信！又是凝香苑！慕容玉这是在暗示李崇的死与凝香苑的香有关？还是另有所指？
他正凝神思索，慕容汐却忽然起身，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凑得极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神秘：“说起来，京城附近能培育幽昙花的地方……小姐久居京郊，可曾听说过‘莳花苑’？”
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宇文渊的耳廓，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宇文渊身体瞬间僵硬，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却被慕容汐看似无意搭在他椅背上的手挡住了去路。
“莳……莳花苑？”他声音有些发紧，努力忽略那过近的距离带来的异样感。
“嗯。”慕容汐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他的不自在，自顾自地说道，目光却紧紧锁住他的眼睛，“据说是某位贵人的私苑，专门培育各种奇花异草，守卫森严，等闲人不得近。我也是偶然听一位酷爱花草的朋友提起，说曾在深秋见过苑中有疑似幽昙的奇异花卉绽放……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的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分享一个有趣的传闻，但宇文渊却从她眼底看到了清晰的暗示和……鼓励？
莳花苑！疑似培育幽昙花！守卫森严！这简直与慕容玉昨日所说的“京城附近能大量培育幽昙花的地方”对上了！
难道这就是凝香苑幽昙花的来源？甚至可能是……制作“跗骨缠”引子或“忘忧香”的工坊所在地？
巨大的线索砸得宇文渊心头狂震，一时间连慕容玉过分靠近的距离都忘了计较。
慕容汐欣赏着他眼中闪过的震惊、恍然与锐利，知道他已经收到了信息。她微微一笑，终于直起身子，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只是友人间随意的私语。
“不过这些都是市井传闻，当不得真。”她语气轻松地摆摆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的闲适模样，“小姐听听便罢，莫要当真。”
宇文渊：“……”他此刻心情复杂无比。慕容玉一次次给他关键线索，助他破案，甚至昨夜救他性命，今日又送来如此重要的消息。可她偏偏又举止轻佻，言语戏谑，让他捉摸不透，又气又恼，还时常被搅得心绪不宁。
这女人……不，这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公子见闻广博，苏瑶佩服。”他勉强稳住心神，低声回应。
慕容汐看着他强自镇定却掩不住眼底波澜的模样，唇角弯起。嗯，投喂线索的同时，顺便逗弄一下王爷，果然是缓解压力的不二法门。
她放下茶杯，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过几日慈云寺有场祈福法会，颇为盛大。寺中素斋也是一绝，环境清幽，最是适合静心养性。不知小姐可有兴趣一同前往？或许对小姐休养身子有益。”
又邀约？还是寺庙？宇文渊现在对和慕容玉单独外出有种本能的警惕。但慈云寺……他记得，那似乎离慕容玉刚刚提到的“莳花苑”方向不远？
这又是巧合，还是她计划好的？
宇文渊看着慕容玉那张笑得温良无害的脸，心中警铃与好奇同时大作。
去，还是不去？
似乎每一次选择，都意味着更深入地踏入慕容玉编织的网中。
但他，还有得选吗？
“既然公子盛情相邀，”宇文渊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那苏瑶……便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