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安的嘴比宇文渊预想的要硬得多。连续两日的审讯,用了不少手段,这老狐狸却只肯承认收受了一些“商贾”的贿赂,对于“梦罗香”、北狄以及背后的指使者,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胡乱攀咬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显然是打定了主意死扛,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让他不敢开口。
宇文渊从刑部大牢出来时,脸色比那牢房的墙壁还要阴沉。案件再次陷入僵局,而那种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冷与虚弱感,却毫无预兆地再次席卷而来。
是“跗骨缠”的余毒!
之前慕容玉给的解药虽然压制了毒性,让他得以痊愈,但慕容玉也明确说过,余毒未清,需好生调理,尤其忌讳心绪剧烈波动、过度劳累以及……受伤?
宇文渊猛地想起那夜在幽兰坊,慕容玉袖口被划破的那道小口子。难道……是那时沾染了什么,诱发了余毒?
他强撑着回到王府书房,刚关上门,一股腥甜就涌上喉头。他扶住书案,剧烈地咳嗽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前阵阵发黑,四肢百骸都传来一种被无形之力撕扯的剧痛,比之前中毒时竟不遑多让!
“呃……”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要凝固。
“凌……凌峰……”他试图呼喊守在门外的侍卫统领,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蚊蚋。
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意识逐渐模糊,就在他以为自己可能要栽在这莫名其妙的余毒反复上时,书房那扇紧闭的窗户,再次被人从外面悄无声息地推开。
一道青影如同落叶般飘然而入,带着那缕熟悉的、此刻却如同救命稻草般的冷冽竹香。
慕容汐看着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宇文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她快步上前,蹲下身,二指精准地搭上了宇文渊的腕脉。
“果然……”她低声自语,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余毒未清,最忌‘梦罗香’引动心魔,勾连旧患。王爷这几日,怕是劳心劳力,又接触了那香料吧?”
宇文渊视线模糊,只能看到眼前晃动的青色轮廓和那双近在咫尺的、带着担忧(?)的清亮眸子。他想推开她,想质问她为何总是阴魂不散,身体却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慕容汐不再多言,动作利落地将他扶起,半抱半搀地弄到旁边的软榻上躺下。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比之前更小巧精致的白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幽沁凉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竟将那“跗骨缠”带来的阴冷腥气都驱散了几分。
她扶起宇文渊的头,小心翼翼地将瓶中药液喂入他口中。药液入口冰凉,顺着喉咙滑下,所过之处,那撕心裂肺的剧痛竟如同被冰雪覆盖般,迅速缓解,一股温和的暖流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
宇文渊闷哼一声,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意识也清醒了不少。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慕容玉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许是因为担忧(或者别的什么),对方此刻脸上没了平日里那惯有的戏谑笑容,神色专注而凝重,长睫微垂,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让他看起来有几分……脆弱?
这个念头让宇文渊心头莫名一悸。
“别动。”慕容汐察觉到他的注视,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药力化开需要时间,王爷暂且忍耐。”
她说着,收回药瓶,却并未离开,而是坐在榻边,伸出手指,运起一丝柔和的内力,轻轻点按在宇文渊胸口的几处大穴上,助他疏导药力,缓解残余的痛楚。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带着微凉的温度和恰到好处的力道,每一次落下,都让宇文渊身体微颤。那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与……悸动。与她引导自己刺绣时的感觉截然不同,此刻的触碰,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关怀(?)与力量。
宇文渊僵硬地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指尖传来的内力,温和而醇厚,与他自身刚猛霸道的内力截然不同,却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抚平着他体内肆虐的毒性。他能数清她呼吸的频率,能闻到她身上那愈发清晰的冷冽竹香,混合着方才那药液的清苦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又在救本王……】
【为何每次本王陷入危局,出现的总是他?】
【他到底……是敌是友?】
无数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夹杂在其中的,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依赖和……贪恋。贪恋这片刻的安宁,贪恋这驱散痛苦的力量,甚至……贪恋这近在咫尺的陪伴。
慕容汐专心致志地运功,并未留意到宇文渊复杂的心绪。直到感觉他体内气息逐渐平稳,毒性被重新压制下去,她才缓缓收回手,轻轻吁了口气。
“好了,暂时无碍了。”她看向宇文渊,见他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这才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用袖子象征性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王爷,您这身子骨,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这才几天,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宇文渊此刻虚弱,没力气跟她斗嘴,只是抿着唇,别开了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晕。方才那近距离的接触和触碰,留下的感觉太过清晰,让他无法忽视。
慕容汐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道:“余毒虽暂时压下,但根源未除。‘梦罗香’是关键。王爷若想彻底根治,还是得从这香料和它背后的人入手。”
她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榻边:“这是清心丸,若再感不适,可暂缓症状。至于彻底解毒的方子……”她拖长了语调,成功吸引了宇文渊的注意力。
宇文渊忍不住看向她。
慕容汐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如同分享什么秘密一般,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需得以‘梦罗香’的主料‘幽冥花’为引,辅以几味罕见药材。而这‘幽冥花’的线索嘛……或许,在下下次‘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告诉王爷。”
她的气息再次拂过宇文渊敏感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当然,”她直起身,笑得像只偷吃了灯油的小老鼠,“前提是,王爷得保证,下次见面,别再动不动就让在下‘滚’了。毕竟,大夫也是要面子的,对吧,王爷?”
宇文渊:“……” 他就知道!这混蛋绝不会放过任何谈条件兼调戏他的机会!
他看着慕容汐那得意洋洋的背影再次消失在窗口,气得胸口发闷,却又无可奈何。体内残留的药力和那清心丸的存在,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又欠了这家伙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挣扎着坐起身,拿起榻边那个小瓷瓶,紧紧攥在手里,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慕容玉,当真是他命里的魔星!甩不掉,挣不脱,每次出现,不是把他气得半死,就是把他救出危难,然后继续把他气得半死……
而更让他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魔星的再次“不请自来”,内心深处,除了恼怒之外,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期待?
这个认知让宇文渊猛地打了个寒颤,差点把手里的瓷瓶扔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本王只是需要他提供的线索和解药!仅此而已!】
他强行压下心头那荒谬的念头,将清心瓶小心翼翼收起,如同收起一个危险的秘密。
窗外月色朦胧,宇文渊躺在软榻上,体内余毒带来的不适已然消退,但另一种更为隐秘、更为挠心的“症状”,却仿佛刚刚开始蔓延。
今夜,靖安王殿下,注定又要失眠了。而这一次,让他心乱如麻的,不仅仅是案件和余毒,还有那个来去如风、亦正亦邪、让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无法真正厌恶起来的。
慕、容、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