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长公主赏荷宴上那枚疑似暗藏玄机的耳珰,如同投入宇文渊心湖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慕容玉那看似无意、实则意味深长的话语,以及最后那个深邃的眼神,不断在他脑中回放。
【他究竟是在暗示我,还是在试探我?亦或是……想借我之手达成什么目的?】宇文渊在书房中踱步,眉头紧锁。逐风已去查那宗室女耳珰的来历,以及那家可能与之有关的珍宝阁。但他心中总有预感,慕容玉绝不会仅仅丢下一个线索就罢休。
果然,两日后,一封以慕容玉名义送来的拜帖放在了宇文渊案头。内容竟是邀“苏小姐”同游西市,美其名曰“散心压惊”,并特意提及“听闻玲珑珍宝阁新进一批海外奇珍,样式别致,或合小姐眼缘”。
玲珑珍宝阁!正是逐风初步查到可能与那特殊耳珰有关联的铺子!
宇文渊捏着拜帖,指尖微微用力。慕容玉此举,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引诱!他到底想干什么?是认定“苏小姐”与王府关系匪浅,想通过她传递消息?还是已经怀疑“苏小姐”本身,设下的又一个试探陷阱?
去,风险极大,可能暴露更深。
不去,则可能错过重要线索,且更显心虚。
宇文渊目光沉凝。良久,他冷哼一声:“备车!本王……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西市繁华,人流如织。玲珑珍宝阁门前车水马龙,珠光宝气引人侧目。
当“苏小姐”的马车停下时,慕容汐早已等候在门前。今日她穿着一身晴山色暗纹锦袍,玉带束腰,更显身姿挺拔,风仪出众。见宇文渊下车,她含笑迎上,目光在他今日这身相对素雅的藕荷色衣裙上一扫而过,笑道:“小姐肯赏光,在下荣幸之至。”
宇文渊冷着脸,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心中却暗自警惕。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珍宝阁。店内陈设奢华,各色珠宝首饰、古玩玉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掌柜见二人气度不凡,尤其是慕容玉乃是京城名人,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玉公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这位是……”掌柜看向宇文渊,眼中闪过惊艳。
“这位是靖安王府的苏小姐。”慕容汐介绍道,语气自然,“听闻贵店新到了一批海外珍品,特来观赏。”
“原来是苏小姐!失敬失敬!”掌柜态度愈发恭敬,“新到的货色都在内间雅室,二位请随我来。”
雅室内更是精品荟萃。慕容汐看似随意地浏览着,偶尔拿起一件与掌柜品评几句,言辞精到,俨然行家。宇文渊则心不在焉,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首饰,试图找出与那日耳珰相似的工艺或材质。
慕容汐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对着光看了看,状似无意道:“这点翠的色泽极正,镶嵌工艺也精巧,似乎……与日前在赏荷宴上见到的那对南洋耳珰,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说着,目光转向掌柜。
掌柜笑道:“公子好眼力!那对耳珰也是小店出去的。不瞒二位,小店有些海外奇珍,其镶嵌技法并非中原常见,乃是请了异域匠人特意打造的,故而别具一格。”
宇文渊心中一动,立刻追问:“哦?不知是哪位异域匠人?如今可还在京中?”
掌柜面露难色:“这……匠人行踪不定,且不喜见客,实在不便透露。不过,他留下的几件作品,小店倒是还有珍藏。”他说着,从内柜取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极其精美的首饰,其中一对赤金镶嵌蓝宝石的臂钏,其宝石切割和金丝缠绕的工艺,果然与那日耳珰极为相似,甚至更为复杂!
宇文渊呼吸微微一窒。这工艺……与他记忆中那批弩机上某些特殊部件的打造手法,几乎如出一辙!兵部武库司的旧械,怎么会与海外匠人的首饰工艺扯上关系?!
慕容汐仿佛没看到他的失态,拿起那对臂钏,赞叹道:“果然巧夺天工。”她转身,看向宇文渊,笑容温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如此精品,若不试戴,岂不可惜?小姐肤白,腕骨纤细,戴这蓝宝石臂钏定然相得益彰。掌柜,可否为小姐试戴?”
宇文渊:“!!!”
试戴臂钏?!那东西是要箍在胳膊上的!他常年习武,手臂肌肉线条分明,虽不夸张,但绝非寻常闺阁女子那般纤细!这要是戴上去,岂不是立刻露馅?!
“不必了!”他立刻拒绝,声音都有些变调,“我、我不喜这些繁琐之物。”
慕容汐却恍若未闻,已拿着那支臂钏走了过来,眼神关切又带着一丝戏谑:“小姐总是这般拒人千里。不过是试试而已,若不合适,不买便是。”她说着,已自然地执起宇文渊的左手腕。
她的手指微凉,力道却不容置疑。
宇文渊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挣脱!但慕容汐的手指看似轻柔地搭在他的脉门上,实则暗含巧劲,让他一时竟难以发力!
“公子放手!”宇文渊又急又怒,脸颊涨红。
“小姐莫动,小心伤着。”慕容汐语气温柔,手下却稳稳当当,另一只手已拿着那支精致的臂钏,就要往他小臂上套去!
雅室内光线明亮,掌柜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仿佛觉得这才子佳人的互动甚是养眼。
宇文渊心跳如擂鼓,额角渗出细汗。他能感觉到慕容玉指尖的温度和那金属臂钏的冰凉,更能想象出那臂钏卡在他结实小臂上的尴尬景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慕容汐的动作却忽然顿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宇文渊因紧张而微微绷紧的小臂线条上,眼神微微一凝,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将臂钏稍稍拿远了些:“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这臂钏款式虽美,却略显刚硬,似乎更衬英气些的女子。与苏小姐这般柔美气质,倒不算十分相配。”
她说着,竟自然地松开了手,将臂钏放回了锦盒中,仿佛刚才那番坚持只是无心之举。
宇文渊猛地抽回手,藏到袖中,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慕容玉,完全摸不清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刚才那一瞬,他几乎以为要暴露了!
慕容汐却已转向掌柜,语气轻松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其他首饰。
宇文渊强自镇定,心思却全在那特殊的工艺上。他必须想办法查清那个异域匠人的线索!
他定了定神,故作随意地指着锦盒中另一支造型奇特的发簪问道:“这支簪子的造型倒是别致,也是那位匠人所做?”
那发簪通体乌木,簪头却镶嵌着一小块不规则的黑曜石,打磨得极其光滑,隐隐泛着幽光,风格与其他华丽首饰截然不同,透着一股神秘感。
掌柜笑道:“小姐好眼光!这支‘墨羽簪’正是那位匠人的早期作品,据说灵感来自北地夜枭的翎羽,虽不华丽,却独具韵味。”
北地?宇文渊心中警铃再响。北狄?
他还想再问,慕容汐却忽然拿起了那支墨羽簪,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光滑的黑曜石,目光微凝,似是发现了什么。她转向宇文渊,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支簪子……倒是有些意思。小姐不如试试这个?”
她又来了!
宇文渊头皮发麻,立刻拒绝:“不必了!这簪子太过暗沉,不衬衣裙。”
“诶,岂不闻‘要想俏,一身孝;要想美,露点黑’?”慕容汐笑着摇头,竟拿着簪子直接走到了他身后,“小姐今日这身藕荷色,正需一点墨色压阵,方能显出清冷气质。在下冒昧,替小姐簪上试试效果如何?”
说着,她竟不由分说,抬手就要将那支墨羽簪插入宇文渊的发髻!
宇文渊大惊失色!他能感觉到慕容玉的气息就在脑后,能感觉到她微凉的手指偶尔擦过他的耳廓和颈侧肌肤!这种来自背后的、全然无法预料的靠近,让他瞬间浑身僵硬,心跳骤然失控!
“你……你别……”他声音发颤,想躲闪,却又怕动作太大反而更引人注目,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慕容玉的手指在他发间动作。
慕容汐的动作很轻柔,仿佛真的在认真为他簪发。她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他束发的丝带和发簪,呼吸浅浅地拂过他的后颈。
宇文渊只觉得那片肌肤像被羽毛反复搔刮,又麻又痒,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从颈窝蔓延而上,瞬间烧红了耳根和脸颊。他能清晰地闻到身后人身上那清冽的竹叶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墨香,将他整个人笼罩。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狂跳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他甚至怀疑慕容玉也能听到。
“好了。”慕容汐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带着一丝满意的轻笑,“小姐请看。”
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面小巧的菱花镜,举到宇文渊面前。
镜中映出一张绯红滚烫的脸,眉眼间带着尚未褪去的惊慌和羞窘。而那支墨羽簪斜斜插入发髻,乌木的沉静与黑曜石的幽光,果然与他今日的妆容气质形成一种奇特的对比,平添了几分神秘与……禁欲的美感。
宇文渊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脑后那支慕容玉亲手簪上的发簪,脸颊更是热得能煎鸡蛋!他猛地抬手就想把簪子拔下来!
“哎,别动。”慕容汐却按住了他的手,指尖再次相触,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她看着镜中的他,目光深邃,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很好看。真的很衬你。”
她的声音低沉而柔和,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宇文渊的动作顿住了,怔怔地看着镜中慕容玉那双含笑的、仿佛只倒映着他一人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竟一时忘了反应。
掌柜在一旁笑着奉承:“玉公子好眼光!苏小姐戴上这支簪,真真是锦上添花,气质非凡!”
慕容汐微微一笑,收回手,对掌柜道:“这支簪子,我们要了。”她说着,又看似随意地指了指锦盒里那对臂钏,“那对臂钏也一并包起来吧,虽然小姐不戴,留着赏玩也好。”
宇文渊猛地回神:“我不要!”
“就当是在下为昨日郡主府唐突之举赔罪了。”慕容汐不由分说,已示意掌柜打包,然后自然地付了银票。
离开珍宝阁时,宇文渊觉得脑袋上那支墨羽簪简直重若千斤,浑身都不自在。他想摘下来,慕容汐却总是“恰好”转头与他说话,或是用那种“难道小姐不喜欢我送的礼物?”的略带委屈的眼神看他,让他根本无法下手!
马车停在王府侧门。
宇文渊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就要往里走。
“小姐。”慕容汐却叫住了他。
宇文渊脚步一顿,僵硬地回头。
慕容汐站在车前,夕阳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暖金,笑容温润:“今日多谢小姐作陪。那支墨羽簪……希望小姐会喜欢。”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发间的簪子上,语气似有深意,“有时,最不起眼的墨色,反而能映照出最惊人的光华。就如同……某些被忽略的线索一样。”
说完,她拱手一礼,转身上了马车。
宇文渊怔在原地,看着她马车远去,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发间那支冰凉的黑曜石簪子。
最不起眼的墨色……被忽略的线索?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支簪子……本身也有问题?
他猛地拔下簪子,仔细查看。乌木簪身,黑曜石簪头,似乎并无异常。但慕容玉最后那句话,绝不仅仅是随口一说!
宇文渊握着那支簪子,站在王府门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心中迷雾重重,对慕容玉的怀疑、警惕、探究,以及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因近距离接触而一次次失控的心跳,交织成一团乱麻。
而马车上的慕容汐,收起脸上温润的笑容,指尖从袖中滑出一枚极细小的、几乎与乌木融为一体的黑色金属薄片,那是她方才为宇文渊簪发时,从那支墨羽簪的簪头内部巧妙取出的。
薄片上,刻着几个微小的、属于北狄的文字。
“王爷,”她低声自语,眸光锐利如刀,“您这‘簪子’,可是藏着不小的秘密呢。”
“下次见面,该用什么理由……才能让您心甘情愿地,继续‘帮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