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德庄园位于旧金山湾区南部的山丘上,俯瞰着整个海湾和远方的金门。
这座占地超过一百英亩的庄园,是施耐德家族三代人积累的财富象征。
主宅是一栋拥有五十个房间的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建筑。
白色大理石外墙在六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四周环绕着精心修剪的法式园林、喷泉和温室花房。
傍晚六点,夕阳将天际染成橙红与紫罗兰的渐变。
庄园宴会厅内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长条餐桌上铺着爱尔兰亚麻桌布,摆放着全套迈森瓷器和水晶酒杯。
空气中弥漫着烤肋排、龙虾浓汤和新鲜面包的香气,混合着女士们身上的香水味。
这是一场私密的告别晚宴。
出席者只有施耐德家族的直系成员,施耐德夫妇、他们的两个儿子及家眷、女儿艾丽丝、林承志、奥托·施耐特、安德烈亚斯·冯·霍恩海姆。
总共十五人,围坐在可容纳三十人的长桌旁,显得有些空旷。
晚宴的前半段在轻松的氛围中进行。
大家谈论着天气、庄园里新引进的玫瑰品种、旧金山最新的歌剧演出,以及孩子们的趣事。
艾丽丝坐在母亲身边,穿着淡蓝色的晚礼服,产后恢复良好的她脸色红润,偶尔与林承志目光交汇,眼中满是不舍与温柔。
当主菜撤下,甜品和咖啡端上时,气氛开始微妙地转变。
施耐德先生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林承志:“林,我的孩子。
今晚这场家庭聚会,名义上是为艾丽丝和天佑庆贺,但我们都明白,更重要的是为你送行。”
餐桌旁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承志身上。
林承志放下咖啡杯,微微颔首:“是的,施耐德先生。
感谢您和夫人,以及整个家族,在过去这些年来对我的支持与接纳。
尤其是,”他看向艾丽丝,“将艾丽丝托付给我。”
施耐德夫人眼圈微微发红,握住了女儿的手。
“我们知道你要回中国。”施耐德先生的声音低沉诚恳。
“艾丽丝跟我们谈过,我们也从报纸和商业圈里听到一些风声。
你的事业重心要转向东方。
作为一个商人,我理解这种战略转移。
但作为艾丽丝的父亲,作为天佑的外祖父,我有责任,也有权利,问清楚一些事情。”
“您请问。”林承志坐直身体,神情认真。
“第一,艾丽丝和天佑怎么办?”施耐德先生直视林承志的眼睛。
“她们是跟你一起走,还是留在美国?
如果跟你走,东方的卫生条件、医疗水平、社会动荡……
你能确保她们的安全和健康吗?
如果留在美国,你这一去可能是数年,甚至更久,你如何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这个问题尖锐而现实。
艾丽丝的两位兄长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林承志早有准备。
他先看向艾丽丝,看到她眼中虽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然后才回答:
“施耐德先生,夫人,这个问题我和艾丽丝已经反复讨论过。
基于目前中国的情况,政局不稳,卫生条件确实较差,且我初回国需要处理大量复杂事务,甚至可能面临某些危险。
艾丽丝和天佑暂时留在美国,是最安全、最合理的选择。”
“但这只是暂时的。”林承志强调道。
“我预计,短则一年,长则两年。
当我在中国初步站稳脚跟,建立起稳固安全的居住环境和可靠的人手后,就会立即接她们过去团聚。
在此期间,我会通过电报和信件与她们保持密切联系。”
“至于安全和生活保障,我已经做了安排。
金羊庄园将完全属于艾丽丝和天佑,配备最完善的护卫和仆役团队。
艾丽丝将全权掌管‘林氏控股’在美国的所有投资分红和信托收益,这笔钱足以保证她们母子享有最优渥的生活。
此外,”林承志从怀中取出一份厚厚的、用火漆封口的文件,推到老施耐德先生面前。
“这是一份经过旧金山最高法院公证的财产授权书和遗嘱。
如果我发生任何意外,我名下在美国的全部资产。
包括但不限于‘中华石油’、‘炎黄矿业’的部分股权收益权、多处不动产以及金融投资。
都将由艾丽丝和天佑继承,并由您和奥托共同作为监护人和信托执行人,直到天佑成年。”
这份文件的份量极重。
它不仅确保了艾丽丝母子的经济安全,更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将亿万家产的处置权交给了施耐德家族。
施耐德先生看着那份文件,双手微微颤抖。
他打开火漆,快速浏览了关键条款,良久,才抬起头,眼中满是复杂。
“林……你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艾丽丝是我们的女儿,我们自然会照顾她。”
“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的责任。”林承志平静地说到。
“艾丽丝是我的妻子,天佑是我的儿子,我必须确保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受到丝毫委屈。这份文件,请您保管。”
施耐德先生郑重地点点头,将文件小心收起。
“第二个问题,”施耐德先生的次子,在家族企业负责运输业务的汉斯·施耐德开口。
“是关于我们之间的商业合作。
‘林氏控股’与我们施耐德航运、施耐德贸易一直有紧密合作。
你离开后,这些合作是否还会继续?具体由谁来对接?”
林承志与施耐德家族的合作,不仅是姻亲关系,更是重要的商业联盟。
林承志看向奥托。
奥托立刻接话:“汉斯先生,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
林先生离开后,‘林氏控股’在美国的所有日常运营和投资决策,将由一个七人管理委员会负责。
我担任委员会主席,委员会成员包括来自摩根银行的资深经理、来自哈佛商学院的客座教授,以及两位林先生最信任的华裔经理人。
施耐德家族将保留一个观察员席位,有权了解重大决策并提出建议。
所有现有合作协议将完全继续,并且,我们正在探讨将合作扩大到远东的可能性。
例如,通过施耐德航运的船只,运输一些特殊货物前往中国和日本。”
汉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显然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第三个问题,”这次开口的是艾丽丝的长兄,在家族中负责财务的弗雷德里克·施耐德。
“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必须问:林,你这次回中国,究竟要做什么?
报纸上说你是一个‘爱国商人’,要回去投资实业。
但我们都清楚,你调动的资源规模,远超普通商业投资。
你甚至……”他压低声音。
“在秘密进行一些……军事相关的技术研发。
这很危险,不仅对你,也可能牵连到艾丽丝和家族。”
这个问题让餐桌上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连施耐德先生也皱起了眉头,显然这是他同样担忧但不好直接问的。
林承志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这个问题无法完全回避。
“弗雷德里克,你说得对。”林承志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很清晰。
“我回去,确实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我的祖国正处在一个关键的历史节点。
她需要现代化的工业、强大的国防、先进的教育。
我积累的财富和技术,应该用于帮助她实现这些目标。”
林承志环视施耐德家族的成员。
“至于危险……是的,任何重大的变革都伴随风险。
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尽最大努力保护自己,保护艾丽丝,也绝不会让施耐德家族因我而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我在中国的事业,将会以合法、合规的商业和慈善形式进行。
那些技术研发,也都有正当的民用和科研目的。”
这番话半真半假,但足够安抚在场大多数人的疑虑。
毕竟,这个时代许多大亨都同时涉足商业和军工,比如卡内基、克虏伯。
弗雷德里克还想再问什么,被施耐德先生用眼神制止了。
“好了。”施耐德先生举起酒杯,站起身。
“林已经给出了他的承诺和安排。
作为家人,我们要做的就是信任他,支持他,在他远行时照顾好艾丽丝和天佑。”
所有人都举起酒杯。
“为了林的安全和成功!”
“为了艾丽丝和天佑的幸福!”
“为了家族的友谊长存!”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晚宴在相对温馨的气氛中结束。
女士们移到客厅喝餐后茶,男士们则来到施耐德先生的书房,继续抽雪茄、喝白兰地,谈论一些更具体的商业细节。
晚上九点半,林承志准备告辞。
艾丽丝抱着快睡着的天佑,与父母兄嫂一起送他到庄园门口。
月色如水,洒在白色的碎石车道上。夜风带来海湾的微咸气息。
林承志最后拥抱了艾丽丝,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又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脸。
“等我。”他在她耳边低语。
艾丽丝用力点头,眼中泪光闪烁,但强忍着没有落下。
与施耐德家族成员一一握手道别后,林承志登上等候的封闭马车。
奥托和安德烈亚斯已经坐在车里。
马车缓缓驶离施耐德庄园,沿着山路向下,驶向旧金山市区。
车内一片沉默。
直到马车驶出庄园范围,奥托才低声问:“先生,施耐德家族这边,应该算是安抚好了吧?”
林承志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算是吧。他们主要是担心艾丽丝和天佑,以及家族生意。
只要我们确保这两点,他们不会过多干涉我的事。”
安德烈亚斯忽然开口:“先生,刚才在书房,施耐德先生私下问我。
是否需要他在德国的一些‘老朋友’提供帮助。
比如……某些特殊的货物运输渠道。
我怀疑,他可能猜到了什么。”
林承志眼神一动。
施耐德先生纵横商海数十年,嗅觉果然灵敏。
他大概猜到了林承志的归国并非普通商业行为,可能涉及军火或敏感技术。
“你怎么回答的?”林承志问。
“我说感谢他的好意,如果需要会联系他。”安德烈亚斯回答道。
“但我也暗示,我们已经有可靠的渠道。”
“做得对。”林承志点点头。
“施耐德先生是聪明人,他不会深究,但愿意提供帮助,这是他的善意。这份人情,我们记下。”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林承志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树影,心中感慨。
与施耐德家族的告别,是他离开美国前必须处理好的最重要的人际关系之一。
现在看来,算是平稳过渡了。
马车即将驶入旧金山市区时,前方路边突然闪出一名骑手,拦住了马车去路!
车夫紧急勒马,马车猛地一顿。
安德烈亚斯瞬间拔出手枪,护在林承志身前。
骑手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恶意,然后快速下马,走到马车窗边。
借着路旁的煤气灯光,林承志认出这是圣殿骑士团在旧金山的一名外围联络员。
“林先生,安德烈亚斯骑士长。”联络员压低声音,递进来一个密封的小铜管。
“紧急情报,刚从横滨经夏威夷中转送来。最高优先级。”
安德烈亚斯接过铜管,检查封印完好,然后递给林承志。
林承志迅速拧开,倒出一卷细长的纸条。
上面是用密码写的简短信息,他快速译读,脸色骤然一变。
情报内容:
“日本海军联合舰队本月于佐世保进行大规模实弹演习。
新型巡洋舰‘吉野’表现突出,航速实测达23.1节,舰炮射速远超预期。
日海军部内部评估报告称:‘对清国海军优势已确立,可考虑提前采取行动,争取在1892年前解决朝鲜问题’。
日本国内舆论‘征韩论’再次高涨。
建议加速归国进程。
——圣殿骑士团远东站,1889年6月20日”
吉野号提前服役!
日本海军已经自信到认为可以在1892年前动手!
这比历史时间线足足提前了两年多!
林承志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的时间,可能比预想的还要紧迫!
“回庄园。”他沉声对车夫下令,然后转向奥托和安德烈亚斯。
“所有计划,再次提前。
我们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一切准备,离开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