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了父亲的首肯和林府资源的倾斜,林承志的生活发生了显着变化。
饭食、用度提升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可以自由出入林府那收藏颇丰的书楼了。
他如同掉进米缸的老鼠,疯狂吸收着这个时代的知识,同时也在不断梳理着脑中的未来信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这位“五少爷”在书房考校中“一鸣惊人”的事迹,在府内悄然传开,自然引来了更多的关注,其中不乏恶意。
这日,恰逢初一。
按照惯例,陈氏要带他去城外的寒山寺上香还愿,感谢佛祖保佑儿子大病痊愈。
清晨,一辆青帷小车载着母子二人,在几名健仆的护卫下,吱呀呀地驶出了林府高大的门楼。
苏州城沐浴在春日的暖阳下,河道纵横,舟楫往来。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一派江南水乡的繁华景象。
码头上停泊着不少悬挂星条旗、米字旗的洋船。
一些穿着西式服装的洋人趾高气扬地走在街上。
高大的西洋马车驶过,引来路人好奇畏惧的目光。
陈氏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一件崭新的湖蓝色绣缠枝莲纹的旗袍,头上戴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她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轻轻叹了口气:“这苏州城,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洋人的东西越来越多,听说连巡抚大人见了洋人都要客气三分……”
林承志坐在母亲身旁,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小长袍,接口道:“娘,这是因为我们弱,弱国无外交。”
陈氏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儿子的嘴:“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敢乱说!”
她紧张地看了看车外,低声道:“叫人听去了,可是大不敬!”
林承志无奈地点点头,不再多说。
普通民众乃至官宦对时局的懵懂与畏惧,正是这个时代悲哀的缩影。
寒山寺香火鼎盛,钟声悠扬。
母子二人在大雄宝殿虔诚上香后,陈氏被知客僧引去听方丈讲经。
林承志对佛经兴趣不大,征得母亲同意后,带着小厮林安在寺内随意走走。
寺后有一片竹林,清幽僻静。
林承志漫步其间,思考着如何进一步说服父亲关于留学之事。
一阵喧哗声从竹林外的放生池边传来。
“哟,这不是林府的五少爷吗?病了一场,还没去见阎王爷,倒有闲心出来逛寺庙了?”一个油滑轻佻的声音响起。
林承志抬头看去,几个穿着绸缎长袍,年纪约在十二三岁的少年拦在了路口。
为首一人,身材微胖,面色虚浮,穿着一身绛紫色团花缎袍,腰缠玉带,手里把玩着一块汉玉玉佩。
正是苏州城内有名的纨绔,家里开着好几家绸缎庄和钱庄的赵家少爷,赵蟠。
赵家和林家在一些生意上有过节。
赵蟠往日里就仗着年纪身高欺负原身。
林安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林承志身前,色厉内荏地喝道:“赵少爷,你想干什么?”
赵蟠嗤笑一声,推开林安,径直走到林承志面前。
他上下打量,目光落在林承志料子普通的长袍上,讥讽道:“啧啧,听说林五少爷病好了之后成了‘神童’,连林大人都另眼相看。
怎么,林家是快揭不开锅了?
连件像样的新衣裳都舍不得给你这‘神童’做?”
身后的几个跟班顿时哄笑起来。
“就是,瞧这寒酸样,还神童呢!”
“怕不是病傻了,胡说八道蒙骗林大人的吧?”
林承志面色平静,心中却快速分析着。
赵蟠佩戴的玉佩质地虽不错,雕刻工艺却略显粗糙,衣袍的针脚也有些疏密不均。
结合记忆中赵家近来生意似乎不太景气的传闻……心中有了计较。
林承志无视赵蟠的挑衅,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玉佩,淡淡开口。
“赵公子这枚‘汉玉’,沁色浮于表面,刀工软弱无力,怕是淮安坊新出的仿品吧?
听说令尊近来为周转之事焦头烂额,赵公子还有闲钱购置此等‘雅玩’,倒是心宽。”
赵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玉佩,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你胡说什么!这可是我花三百两银子从‘珍宝斋’买的!”
“哦?珍宝斋?”林承志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若真是珍宝斋流出此等劣品,怕是离关门不远了。
赵公子若不信,大可拿去‘墨云斋’请李掌柜掌掌眼,看看值不值三十两。”
林承志语气平淡,句句戳中赵蟠痛处。
赵家资金紧张是事实,这玉佩确实是为了充门面买的便宜货。
被一个往日里可以随意欺辱的八岁孩童当众揭穿,赵蟠顿时恼羞成怒。
“好你个林承志!病了一场,嘴皮子倒是利索了!看小爷今天不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
说着,赵蟠伸手就向林承志的衣领抓来!
林安吓得大叫,想上前阻拦却被赵蟠的跟班拦住。
眼看赵蟠的手就要碰到自己,林承志眼神一凛。
他虽是小孩子身体,穿越前作为愤青,好歹也学过几招军体拳和防身术,懂得一些发力技巧和攻击要害的道理。
林承志不退反进,侧身让过抓来的手,脚下使了个绊子,肩膀顺势往赵蟠胸口一靠!
这一下动作极快,完全出乎赵蟠的意料。
赵蟠只觉得脚下一滑,胸口一股力道传来。
“哎呦”一声,肥胖的身子顿时失去了平衡。
他踉跄着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了放生池边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水花,弄得满身狼狈。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瘦弱的林承志竟然能把比他高半头的赵蟠给放倒!
赵蟠的跟班们反应过来,刚要一拥而上。
“住手!”一声清脆带着威严的娇叱传来。
陈氏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显然是听到动静赶来的,看到眼前景象。
儿子安然无恙,赵蟠坐在地上狼狈不堪。
陈氏松了口气,随即柳眉倒竖,怒视着赵蟠等人。
“赵公子!光天化日,佛门清净之地,你们竟敢公然行凶,欺辱我儿!真当我林家无人了吗?!”
陈氏平日里温婉,此刻护犊心切,自有一股当家主母的威势。
林府跟来的健仆立刻围了上来,虎视眈眈。
赵蟠被仆从扶起,又羞又怒,指着林承志:“是他!是他先动手推我的!”
林承志一脸“惊魂未定”地躲到陈氏身后,扯着母亲的衣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娘!赵公子他们拦着路,嘲笑我们家穷,还骂您……
儿子气不过,争辩了几句,他就动手要打儿子。
儿子是……是不小心才碰到他的……”
周围的香客纷纷指指点点,议论声大多偏向于看起来弱小可怜的林承志。
陈氏气得浑身发抖,她可以忍受别人欺负自己,但绝不能容忍别人欺辱她的儿子!
她冷冷地看着赵蟠:“赵公子,今日之事,我必当禀明我家老爷,向赵家讨个公道!我们走!”
说完,陈氏拉着林承志,在仆从的护卫下,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回程的马车上,陈氏余怒未消,心疼地搂着儿子:“志儿,没事吧?吓着没有?都是娘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走开。”
林承志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着温暖和庇护,心中一片安宁。
他轻声道:“娘,我没事。您别担心。”
陈氏看着儿子平静的小脸,忽然觉得,儿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变得聪明,更变得……勇敢和有主见了。
刚才那番应对,哪里像个八岁孩子?
“志儿,你……你刚才怎么把赵家小子……”陈氏忍不住问道。
林承志抬起头,看着母亲,眼神清澈。
“娘,有些人,你越是退让,他越是得寸进尺。
有时候,必须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林承志压低声音:“就像咱们家,若是总对洋人退让,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父亲今日匆匆出门,想必又是洋人找了什么麻烦。”
陈氏闻言,想起老爷离去时那愤怒的神情,幽幽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听说是什么……英国人的火轮在运河上撞沉了咱们的粮船,死了两个船工。
英国人不但不赔,反而怪我们的船挡了他们的道……你父亲就是为这事去的衙门。”
回到林府,还没等母子二人坐定,就见林怀远一脸疲惫和怒意地回来了。
他官袍未换,直接瘫坐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老爷,事情……怎么样了?”陈氏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
林怀远重重一拳捶在茶几上,茶盏乱跳。
“欺人太甚!道台大人和英国领事交涉。
那领事竟说证据不足,反咬一口说我们的船违规航行。
最后……最后竟不了了之。
只答应赔一百两银子抚恤死者。
一百两,两条人命啊!”
一股无言的悲愤笼罩着房间。
林承志看着父亲屈辱无力,扭曲的脸庞,小手紧紧握成拳头。
门房来报:“老爷,府外有一位姓赵的商人求见,说是……为了今日寺中之事,带赵公子前来赔罪。”
赵家的反应这么快?
林怀远眉头一皱,看向陈氏和林承志。
陈氏连忙将今日寺中冲突简单说了一遍。
林怀远听完,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儿子,又想起衙门里受的窝囊气,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哼!赵家?正好!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给我一个什么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