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德克萨斯,烈日如火,将斯宾德尔托普的荒原炙烤得如同巨大的熔炉。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远处的景物模糊不清。
比天气更炽热的,是一号井场濒临爆发的紧张气氛。
井场上,单调的钻机轰鸣,被一种低沉、危险的咆哮所取代。
地底深处传来的、混杂着高压天然气和粘稠原油奔涌的怒吼。
黑色的油柱混合着泥浆和岩屑,持续不断地从井口喷涌而出。
高度被哈里森等人用尽全力控制在二三十英尺。
狂野的力量,仿佛随时可能挣脱所有束缚,直冲云霄。
井架和周围的设备早已被喷溅的黑色原油覆盖,在阳光下闪烁着油腻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石油和天然气气味。
工人们戴着简易的布巾捂住口鼻,被呛得连连咳嗽。
每个人都如同从油锅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沾满粘稠的黑色。
哈里森队长站在距离井口最近的安全距离线上。
他身上的卡其布工装已经彻底变成了黑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的脸上混杂着油污、汗水和泥浆,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如同被困巨兽般挣扎咆哮的井口。
“队长!重泥浆泵入压力已经到极限了!
阀门都在颤抖!再加大压力,管线可能撑不住!”
一个负责泵注的工程师跑过来,嘶哑着嗓子喊道,声音在井场的轰鸣中几乎被淹没。
“压井材料呢?云母粉、核桃壳!还有多少?!”哈里森头也不回地吼道。
“快用完了!按照这个消耗速度,最多还能支撑半天!”
后勤管事的声音带着哭腔。
“从博蒙特紧急调运的物资还在路上,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
半天!哈里森的心沉了下去。
林先生那边承诺的五十万美元救命资金应该已经在路上。
即便有了钱,将物资转换成井场上的压井力量,也需要时间!
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这口井,就像一匹即将脱缰的野马,他们手中的缰绳正在一根根崩断!
“队长……也许……也许我们该考虑……放弃?”
一个年轻的地质员,看着恐怖的喷涌景象,声音颤抖地建议。
“趁着现在还能部分控制,引爆井口……
至少能防止彻底失控的大火和污染……”
这是石油勘探中最无奈、也是最终极的止损方案。
“闭嘴!”哈里森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
眼神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林先生的命令是‘继续向目标深度钻进’!
直到钻达或发生不可控井涌!
现在还没到不可控的时候!”
他何尝不知道风险?何尝不害怕?
那位远在剑桥的年轻雇主,用近乎预知般的判断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将一种破釜沉舟的信念灌注到了哈里森的心中。
他哈里森干了半辈子勘探,从未见过如此强烈、如此接近成功的显示!
放弃?在距离宝藏可能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放弃?
他不甘心!
更重要的是,哈里森内心深处,对林承志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这个年轻人,一次次打破了常规,一次次证明了其判断的正确性。
“所有人听令!”哈里森的声音压过了井场的咆哮,带着一种决绝。
“检查所有设备,加固薄弱环节!
把所有剩下的压井材料,给我全部泵进去!
争取时间!
等待博蒙特的物资!
钻探……不能停!
只要钻机还能转,就给我继续往下钻!”
工人们看着队长那决绝的背影,互相看了看。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财富的渴望,压过了恐惧。
他们咬紧牙关,再次投入到与地底巨兽的角力之中。
钻杆,在巨大的压力和震动中,依旧顽强地、极其缓慢地,向下旋转。
深度计数器上的数字,在重重油污下,艰难地跳动着:1280英尺… 1285英尺…
两千多英里外的剑桥,林承志同样处在极度的煎熬之中。
施耐德果然信守承诺,几乎是变卖和抵押了部分家族产业。
在三天内将五十万美元巨款筹措到位。
他通过摩根银行的渠道,火速汇往德州,用于哈里森紧急采购物资和雇佣人手。
钱汇出去了,林承志的心,却比之前更加悬在了半空。
这笔钱是施耐德家族最后的赌注,也是他信誉的最终抵押。
成功,则一切好说。
失败,林承志将无颜面对施耐德和艾丽丝,他在美国的根基也将动摇。
林承志断绝了所有与外界的非必要联系,整日守在公寓里,等待着德州的消息。
书桌上,哈佛的录取通知书和课程表被推到一边。
一张张反复演算的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关于井控压力、泥浆比重、地层破裂压力的计算公式。
这个时代的技术无法精确提供这些参数。
林承志只能依靠前世的模糊概念和哈里森电报中的描述进行估算。
焦虑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
无法想象,如果因为自己的命令,导致井喷失控,引发大火和人员伤亡,那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罪过。
“叮咚——”
门铃响起,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
林承志猛地从沉思中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信使?德州的消息?
他几乎是冲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的工坊管事,而是艾丽丝。
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金色的长发编成一条松松的辫子垂在胸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竹编食篮。
“林,”艾丽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
“我看你好几天没出门了,给你带了些新鲜烤的苹果派和牛奶。”
看到是爱丽丝,林承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艾丽丝,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你看起来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艾丽丝走进书房,将食篮放在茶几上。
她目光扫过书桌上凌乱的草稿和被摩挲得有些发皱的德州地图,心中了然。
她走到林承志面前,仰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心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还在担心德州吗?”爱丽丝轻声问道。
林承志握住爱丽丝的手,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微凉和柔软,这让躁动不安的心得到了一丝平复。
他叹了口气,没有隐瞒:“是的。我下了命令,让他们在非常危险的情况下继续钻探。
现在……现在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我在等他们的消息。”
“你相信你的判断,对吗?”艾丽丝凝视着林承志的眼睛。
“我相信。”林承志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但我担心……现场的情况会不会超出控制?
我担心……因为我的命令,会让哈里森他们陷入险境……”
这是林承志第一次在艾丽丝面前流露出深重的顾虑和……一丝软弱。
艾丽丝上前一步,轻轻环抱住林承志的腰,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
“林,”爱丽丝的声音闷在林承志的衬衫里。
“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已经尽力了,做了你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我相信,哈里森队长他们,也能感受到你的决心和信任。
他们会为了这份信任,拼尽全力的。”
爱丽丝的拥抱和话语,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
林承志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她发间清新的紫罗兰香气,用力回抱住她。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刻,艾丽丝的陪伴和理解,是他唯一确定的港湾。
温馨的时光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咚咚咚!咚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猛烈。
林承志和艾丽丝身体一僵,迅速分开。
林承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快步走到门后,沉声问道:“谁?!”
“林先生!德州!德州最高优先级急电!!”
门外是施耐德工坊管事熟悉的声音,充满了激动和……一丝颤抖?!
最高优先级?!
林承志猛地拉开门。
管事将一个密封的、标注着“绝密·即刻亲启”字样的信袋塞进林承志的手里。
他气喘吁吁,脸上混杂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丝亢奋:“先生!哈里森队长的电报!刚刚到的!他说……他说……”
管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林承志顾不上听他多说,一把撕开信袋的封口,抽出了里面的电文纸。
艾丽丝也紧张地凑了过来。
电文是长长的明文,开头的几个字,就让林承志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林先生!!!我们钻穿了!!!一千三百英尺!!!
就在刚才,钻头彻底穿透了最后的岩层,井下压力瞬间飙升至无法想象的程度!
防喷器组发出刺耳警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