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男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她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扭捏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呐:“这个……主要是……为了宗门弟子们的安全着想呀。所以,还请您老人家先下令,把他们都召回来再说吧……”她语气闪烁,眼神飘忽,显然藏着难言之隐。
钱老宗主捻着胡须,略作思索,朗声笑道:“哈哈,这倒不必费神。说来也巧,最近我宗弟子都安心待在宗门之内,静候轮次进入禁地修炼,并无一人外出。召回一事,大可免了。”
“真的?那太好了!”刘胜男瞬间“阴转晴”,开心地一击掌,笑靥如花,“那事情就简单啦!爷爷您只需告诫他们,在我闭关修炼期间,暂时不要离开宗门就行啦!等我功成出关的那一日,禁足令自然解除!”她语速飞快,仿佛生怕对方反悔。
钱老宗主下意识地点着头附和,脸上堆着慈祥的笑容,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完全跟不上这古灵精怪丫头的思路。
“等等!不对啊!”钱老宗主猛地回过神,脸上的笑容僵住,换上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打断刘胜男的话,“乖孙,你修炼你的,这跟我宗门弟子禁足……有什么关系啊?总不能你修炼,还怕他们跑出去被风吹着?”
刘胜男小脸一垮,露出“这让我怎么解释”的无奈表情。她撇过头,目光越过台阶,精准地锁定在下方的钱奎身上,然后疯狂地眨眼睛、使眼色,动作幅度之大,生怕对方看不见。
钱奎与她相交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看到刘胜男那几乎要抽筋的眼角暗示,他立刻心领神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台阶,一把抓住刘胜男的手腕,拽着她就往殿外跑!
“哎呀,爷爷,你乖乖听话,下命令就行了,走走走!别磨蹭了!大家跟我来,同去后山禁地!”钱奎一边跑一边高声招呼。
他这一跑,如同发令枪响。殿内众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能匆忙向主座上的钱老宗主拱手示意,随即呼啦啦一片,快步追着钱奎和刘胜男而去。
被钱奎拉着跑出大殿的刘胜男,在跨过门槛的瞬间,却不着痕迹地回了一下头。她的目光如电,飞快地从主座上笑容微滞的钱昇身上扫过,随即掠过殿内几处看似安静摆放的巨大山水屏风,最终,目光如同实质般,精准地定格在西北角那幅最为古朴的屏风之上!一抹意味深长、带着点了然与玩味的笑意,在她嘴角悄然绽放,如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看着孙儿拉着刘胜男风风火火跑远的背影,钱昇脸上的慈祥笑容重新漾开,捋着胡须感叹:“年轻真好啊,瞧这俩孩子,多般配,真像一对儿神仙眷侣……”
“呵呵,是吗?”
一个苍老、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沉淀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大殿西北角那幅屏风之后幽幽传来,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嗯?!!”钱昇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威严的气势刚要勃发,却在辨清声音主人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他神情立刻变得无比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声音出处,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与敬重。
“夫人……”钱昇的声音低沉而轻柔,带着无限的眷恋。
“哼。”屏风后传来一声佯怒的轻哼,“说过多少次了,有外人在场时,莫要叫我夫人。”语气虽硬,却掩不住一丝嗔怪。
随着话音,那幅巨大的山水屏风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一道身影从屏风后款步而出。
来人是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妪,身形虽略显清瘦,却异常挺拔,不见丝毫佝偻之态。她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穿着朴素却难掩骨子里的雍容气度。她与须发皆白的钱昇站在一起,非但不显老态,反而有种历经沧桑、相濡以沫的隽永之美,宛如一幅沉淀了时光的古画。
面对老妪的“斥责”,钱昇丝毫不恼。他自然地伸出手,轻轻牵起老妪略显干瘦却依旧温暖的手掌,两人如同最寻常的老夫妻般,相依着在主位宽大的宝座上坐下。钱昇伸出臂膀,温柔而坚定地将老妪揽入怀中。老妪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将头轻轻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尽是满足与安宁,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恼怒”。
温存片刻,殿内只剩下两人悠长的呼吸声。钱昇率先打破宁静,低头看着怀中人,声音带着疑惑:“夫人,你方才所言……是何意?奎儿与那郑老头的孙女,难道不般配?”
老妪靠在他怀里,目光却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殿宇的穹顶,望向了无尽遥远的虚空,并未立刻回答。
钱昇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将她稍稍扶正,两人四目相对。老妪苍白的脸颊上竟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带着点少女般的羞赧,将头偏向一边,避开了丈夫灼灼的目光。
看着夫人又习惯性地神游天外,钱昇眼中满是无奈与宠溺,只得再次轻声询问:“夫人,你还没告诉我呢,方才你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奎儿与她,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
“唉……”老妪长长地、深深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仿佛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
“怎么了?”钱昇心中一紧,关切地问道,握着她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老妪缓缓转过头,正视着钱昇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极其缓慢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们的孙儿……与那位刘姑娘,绝非同路之人。”她的眼底,一抹难以言喻的、如同窥见宇宙奥秘般的震惊之色,如惊鸿般一闪而逝。
紧接着,她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她的归宿……应当如同九天之上翱翔的神鸟凤凰!无论何时,都注定不会属于……我们芸芸众生所立足的这片凡俗土壤!”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在钱昇心头炸响!
“这!!”钱昇浑身剧震,脸上写满了惊骇与茫然!夫人这番话,如同天书,他完全无法理解!凤凰?凡土?这与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有何干系?
“怎么,不明白?”老妪看着丈夫震惊失措的样子,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淡淡的、带着点悲悯的笑意。
钱昇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求知欲和巨大的困惑。
“好吧……”老妪仿佛下定了决心,轻轻推开钱昇的怀抱,站起身来。她缓缓踱出几步,走到空旷的大殿中央,背对着钱昇,声音低沉而清晰:“我的真实身份……你是知道的吧?”她没有回头。
钱昇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紧张。他下意识地、极其谨慎地环顾了一下空旷的大殿四周,确认再无他人后,才极其郑重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沉声道:“这是自然。夫人身份,老夫铭记于心,不敢或忘。”语气中充满了敬畏。
看到丈夫在自己身份问题上如此紧张戒备,老妪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带着点心疼的浅笑:“不必如此小心。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家。”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钱昇老脸一红,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他神情再次变得无比肃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探寻:“夫人突然提及身份……难道是说,郑老头收的那个宝贝孙女……她有问题?”他眼中精光闪烁,瞬间想到了各种阴谋诡计的可能性。
老妪缓缓摇头,目光如同穿透了层层迷雾:“我的意思,并非是她有问题。而是……她的‘身份’。”
“‘身份’?!”钱昇的心猛地一跳,瞬间捕捉到了关键,精神高度集中,“难道……她也是……?”
“是‘体质’。”老妪打断了他的猜测,声音平静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她跟我一样……都是‘神体’拥有者。”
“什么?!!”钱昇如遭雷击,猛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双眼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石化了一般!这个消息,比听到天火宗宗主是青眼毒蛇还要震撼百倍!
“不……不会出错吧?”钱昇的声音都带着颤抖,艰难地挤出问话,眼神死死盯着老妪,希望能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不确定。
老妪没有立刻回答,她再次转过身,目光投向殿外深邃的天空,仿佛在回忆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感应瞬间。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唯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辨。
半晌,老妪的目光才从虚空中收回,重新变得清澈而深邃。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不容置疑:
“不会错!神体不同于修为境界,绝非依靠苦修便能获得!那是烙印在血脉本源、源自天地大道认可的印记!她的神体……千真万确!而且……”她顿了顿,眼中再次闪过那抹惊悸之色,“以我的感应猜测,她的神体品阶……恐怕远在我之上!”
“这……这怎么可能?!”钱昇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脑子嗡嗡作响,一片混乱。刘胜男的突然到来本就带着诸多谜团,如今再加上这“神体”之说,而且品阶还远超自己的夫人?这信息量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定力和智慧,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追问道:“夫人,这神体之说……玄奥莫测。你说她是神体,究竟是如何感知到的?还有……你说她的神体强于你,这结论又从何而来?”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支撑这足以颠覆认知的消息。
老妪缓缓踱步,步履沉稳,声音带着一种追忆远古的苍茫感,不紧不慢地说道:“关于神体的起源,据我所知的古老记载,最初源于一些惊才绝艳、悟性通天的太古先辈。他们或于名山大川之间静坐千年,观天地之变;或仰望日月星辰运转,悟宇宙之序;或观摩绝世神兵、先天法宝,体察道则本源……于那玄之又玄的感悟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契合自身大道的无上‘意境’。”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将钱昇带入了一个浩瀚飘渺的远古世界:“他们将这丝意境,如同抽丝剥茧般,反复体悟、层层解析,最终,将这源自天地宇宙、蕴含无上道则的‘意境’,彻底融入自身的血肉、骨髓、乃至灵魂本源!使之成为自身生命的一部分,烙印在血脉深处,代代相传……这便是‘神体’的诞生与由来!”钱昇听得如痴如醉,心神摇曳。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闻关于神体的起源,这等玄奥,是他这等凡俗修士终其一生也难以触摸的领域!
“那个丫头……不简单啊!”钱昇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由衷地发出惊叹,眼中充满了敬畏。
老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神色凝重无比。
“是啊……”她眼中再次浮现出刚才那惊悸的一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我感知到她体内那浩瀚如渊、煌煌如日的‘神性’气息的刹那……我自身沉寂已久的神体血脉……竟瞬间停止了运转!”她抬起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惊悚,“如同卑微的飞雪遇到了焚尽万物的烈日骄阳!根本无法直面其锋芒!我的神体……竟在本能地恐惧与臣服,完全蛰伏于我的经脉深处,不敢有丝毫异动!这种情况……自我觉醒神体以来,从未有过!”
她猛地转头看向钱昇,目光灼灼:“而据奎儿无意间透露,那丫头的真实修为境界,应当只是入灵境大成!若此消息属实,她的修为境界,远低于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钱昇心上:“在这种绝对的修为劣势之下,她体内的神性……竟能稳稳压制我的神体本源,令其彻底蛰伏!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她的神体……品阶远在你之上?!”钱昇几乎是脱口而出,心脏狂跳!
“正是如此!”老妪斩钉截铁,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以及……一丝深深的敬畏与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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