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给大长老看坐!”
天火宗宗主,火云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议事大殿内略显嘈杂的低语。
“是!”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如灵猿般敏捷地越众而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弟子,面容清秀,眼神灵动,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他手上那枚古朴的空间戒指光芒一闪,一套崭新的紫檀木桌椅便凭空出现,稳稳落在炎蛇身前的空地上,竟没发出一丝杂音。
紧接着,戒指上又是数道流光接连闪现。一套莹白如玉的细瓷茶具,几瓶插着奇花异草的精致玉瓶,相继落在桌面之上。原本肃杀凝重的议事大殿,竟因这几件雅物平添了几分不合时宜的闲适。
做完这一切,那年轻弟子脸上堆起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住炎蛇的胳膊,将他引到椅子旁,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伺候一件稀世珍宝。
“师父,您请坐。”
待炎蛇安稳落座,他才躬身垂首,倒退着重新融入弟子队列之中。他身后的同门们,目光复杂地落在他身上,有掩饰不住的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哈哈哈!”
火云子见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满意之色,对着那年轻弟子微微颔首。
他几步走到新添的桌椅前,与炎蛇相对而坐,目光扫向那年轻弟子,带着几分长辈看后辈的随意:“历岩,别傻站着了,过来给你师父和本座斟茶。”
“是,宗主!”
被唤作历岩的年轻弟子再次出列,快步走到桌案前。他动作麻利,手法娴熟,执壶、注水、分茶,一气呵成。清澈的茶汤注入杯中,氤氲出淡淡的灵气与清香。
“宗主,师父,请用茶。”历岩的声音恭敬而清亮,随后便垂手侍立在炎蛇身后,姿态谦卑。
火云子举杯示意,炎蛇含笑回敬,两人目光交汇,各自微抿了一口,气氛看似一派和谐。
然而,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赤练眼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他脸色铁青,鼻孔微张,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谈笑风生的两人,眸子里怒火几欲喷薄而出,藏在袖中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心中暗恨:看你还能得意多久!待会儿有你好瞧!
“宗主,大长老!”赤练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急躁的尖锐,“咱们能痛快点儿吗?宗门大事为重啊!赵振诸侯那边的情况不明,每耽搁一刻都可能生变!”他心中冷笑连连,只盼着炎蛇立刻出丑。
“好好好,”火云子放下茶杯,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朝赤练摆了摆手,“你看你,急成什么样子了。大长老,既然二长老都等不及了,你就开始吧。”
“遵命,宗主。”炎蛇朝众人拱了拱手,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开口分析之际,他却毫无征兆地微微侧身,一只枯瘦却蕴含磅礴力量的手掌,闪电般抓向侍立在身后的历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历岩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掠过一丝惊愕。出于本能,他体内的灵力几乎就要应激爆发,但瞬间又被他强行压下。眼前之人是他的师父,是他在宗门最大的倚仗!他选择了绝对的信任,身体放松,任由那只苍劲有力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下一秒,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历岩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向前踉跄几步,一下子被拽到了桌案正前方,暴露在所有人审视的目光之下。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长老们面面相觑,弟子们更是满脸茫然,完全不明白大长老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道道疑惑、探究、甚至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有些狼狈的历岩和闭目养神的炎蛇身上。
只见炎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然后虚空压了压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诸位稍安勿躁。接下来的分析,老夫就斗胆,让我这不成器的徒儿历岩,代老夫说一说吧!”
“这?!”
“让一个弟子来说?”
“大长老这是何意?”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顿时激起一片哗然与质疑。长老们眉头紧锁,弟子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让一个年轻弟子在如此重大的宗门议事上分析关乎诸侯生死的情报?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火云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轻咳一声,大袖一挥,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瞬间让嘈杂的大殿安静下来。
“历岩这孩子,”火云子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的调侃,目光却深邃地看向炎蛇,“从小就是个鬼机灵,主意多得很。如今长大了,性子倒是沉稳乖巧了不少。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审视看向历岩,“事关重大,牵扯到一方诸侯的生死存亡,本座倒也想听听,你这小家伙能有什么高论?”
这番话,表面是夸赞,实则暗藏玄机。炎蛇心如明镜,知道宗主和众人必然认为他这是借机提携后辈,用心不纯。他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诸位放心,”炎蛇再次开口,声音沉稳有力,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火云子脸上,“年轻人初生牛犊,若言语有失,信口开河,扰乱了宗门视听,老夫自当严惩不贷!就罚他……禁闭十年,诸位以为如何?”他目光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哈哈哈!”火云子朗声大笑,摆了摆手,“大长老言重了。同宗同门,何须如此严苛?况且,咱们这些老家伙的脑筋,有时候确实该听听年轻人的新想法了,或许真能另辟蹊径呢?”
“不妥!万万不妥!”赤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跳了出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浓浓的讥讽,“宗主!此乃宗门存亡大事,岂能容一个小辈在此信口雌黄,胡言乱语?若因此误判,导致宗门应对失策,这责任谁担得起?”他心中狂喜,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正好借题发挥,狠狠打击炎蛇的威信!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大长老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这咄咄逼人的局面。
只见炎蛇脸上那仿佛刻上去的温和笑容,依旧没有丝毫波澜,眼神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他沉默了片刻,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就在众人以为他要退缩时,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看来二长老还是对老夫这徒儿不放心啊。”他微微一顿,目光如电般射向赤练,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那好!老夫今日在此立下重诺!若我这徒儿历岩,接下来说的分析,有半句妄言,有丝毫扰乱视听之处,无需宗门责罚,老夫亲自陪他——禁闭百年!”
最后四个字,他说的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此话当真?!”赤练眼睛猛地一亮,如同饿狼看到了猎物,脸上瞬间涌起狂喜之色,声音都因激动而拔高了几分。一百年禁闭!这代价足以让任何一位长老伤筋动骨!
“君子一言!”
炎蛇大袖一挥,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份风轻云淡的气度,反而更显其决心之坚。
“好!好!好!”赤练连说三个好字,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计谋得逞的光芒,“那就依你!老朽今日就洗耳恭听,看看你这宝贝徒弟,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高论’来!”
他几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火云子旁边的位置,甚至还颇有眼色地拿起茶壶,殷勤地给火云子续上了一杯热茶。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倒吸凉气之声,这赤练,为了看炎蛇出丑,连威仪都顾不上了!
“唉,你看这……何必呢……”火云子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局面,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对着炎蛇微微摇头,似乎有些歉意。
炎蛇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身边历岩微微有些僵硬的手背,一股温润的灵力悄然渡入,带着安抚的力量:“无妨,岩儿,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大胆直言便是。”说完,他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置身事外,将整个舞台完全交给了自己的弟子。
历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他清晰地感受到师父手掌传来的温暖和信任,也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有审视、有嘲讽、有担忧、有好奇,更有赤练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缓缓抬起双臂,双手抱拳,朝着殿内火云子、长老以及同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依次拱手行礼。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变得无比坚定。
“承蒙师父信任,宗主与诸位长老、师兄师姐宽容,”历岩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中,“接下来的分析,乃弟子一点浅见,若有疏漏谬误之处,万望海涵。为求思路连贯,请诸位暂且静听,莫要中途打断。弟子说完后,再请宗主与各位前辈指点斧正。”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表明了谦逊,也要求了基本的尊重。殿内众人,包括那些原本面带不屑的长老,见他如此郑重,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轻视,纷纷拱手或点头示意,算是默许。
历岩微微颔首,随即挺直腰背,缓步走到大殿中央,面向众人。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迷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石破天惊的决断:
“弟子纵观所有情报线索,反复推敲,得出了一个大胆至极的结论!”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赵振诸侯——已死!绝非重病!”
“什么?!”
“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
“胡说八道!”
一语既出,满殿皆惊!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一瓢冷水,整个议事大殿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质疑声、倒吸冷气声此起彼伏。长老们霍然变色,弟子们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那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疑惑不解者有之,幸灾乐祸(等着看炎蛇师徒倒霉)者有之,强作镇定者有之,甚至有人露出畅快之色(显然与炎蛇和历岩不睦)……众生百态,尽显无遗。这些表情,清晰地勾勒出殿内复杂的人心与派系。
只见一直闭目养神的炎蛇,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而其他人,尤其是赤练,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狂喜和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已经看到历岩和炎蛇被押入百年禁闭的场景。
“诸位前辈!请稍安勿躁!”历岩面色沉静如水,仿佛早已预料到众人的反应,他朗声开口,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压下了殿内的喧哗,“弟子绝非信口开河!此结论,自有其依据!请容弟子,一一道来!”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是一种基于缜密推理的底气。
“弟子斗胆,敢下此断论,依据有三!”
历岩的声音铿锵有力,条理清晰:
“第一,时间与状态的巨大矛盾!十几天前,我师父奉宗主之命,亲自前往诸侯府拜访赵振诸侯。归来后,师父曾言,赵振诸侯面色红润,气息悠长,谈笑自若,体魄强健更胜往昔,毫无半分病容!此乃师父亲眼所见!试问,一位入灵境强者,若真身患足以让其‘重病垂危、闭门谢客’的恶疾,岂能在短短十几日间,就从生龙活虎变得危在旦夕?此等剧变,于情于理,皆不合常理!因此,所谓‘身染恶疾’之说,极可能只是障眼法,用以掩盖不可告人的真相!”
他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矛盾。众人闻言,不少都露出思索之色,微微点头。十几天的光景,从生龙活虎到重病垂危?这确实太过突兀!
“第二,诸侯府骤然戒严,举动反常!”历岩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分析,“据可靠线报,就在我师父离开诸侯府的第二天,整个诸侯府毫无征兆地提升了戒备等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精锐护卫披坚执锐,杀气腾腾!府内阵法全开,灵光隐现!敢问诸位前辈。”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若赵振诸侯当真只是突患重病,最紧要之事,当是广邀名医,或寻访宝药妙方!加强府邸戒备,甚至不惜动用战争级别的防御力量,意义何在?难道是为了防备医师?还是说……这戒备并非对外,而是对内?此等举动,与‘重病求医’之常理背道而驰,疑点极大!根本无法用‘重病’来解释!”
这番分析,将戒备升级的异常之处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不少长老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是啊,治病和戒严,完全是两个方向!
“第三,府内人员被全面禁足,形同囚笼!”历岩的声音越发沉凝,带着一种洞察真相的寒意,“据我们潜伏的暗哨连续十多天的严密监视,发现自戒严之日起,整整十几个日夜!诸侯府前后大门紧闭,竟无一人正常出入!更蹊跷的是,原本负责日常采买物资的府中仆役,也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着沉重灵甲、气息彪悍的护卫亲自外出采购!这意味着什么?”
他目光如电,仿佛穿透了诸侯府的高墙,“这意味着,原本生活在府邸内的所有人员——仆役、侍女、管事、甚至可能是赵振大人的家眷亲信——都已被全面限制自由,不得随意出入!试想,若诸侯大人真的只是病重,需要静养,何至于要将全府上下数百口人如同囚犯般禁足?此等‘一人重病,全府陪绑’的诡异情形,便是第三大、也是最不容忽视的致命疑点!”
历岩掷地有声地说完三点依据,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先前质疑和嘲讽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的沉默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长老们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什么,显然都在急速消化这三点惊人之语。历岩的分析,条理清晰,矛头直指“赵振已死”这个看似荒谬却越来越有可能的结论!赤练脸上的狂喜和嘲讽也僵住了,眼神闪烁不定,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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