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延陵郡,诸侯赵振的府邸早已是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将夜色映照得亮如白昼。
府内丝竹隐隐,仆从穿梭,喧嚣热闹几乎要掀翻屋顶。这喧腾,一是因一年一度的神始日,九天欢庆的余韵未消,二是因昆仑皇室尊贵的二皇子殿下驾临此郡,至于那第三重缘由,众人心照不宣,只在眉眼传递间流转。
会客厅内,与外间的喧闹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诸侯赵振与二皇子相对而坐。一张雕工繁复的紫檀圆桌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灵果仙酿氤氲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两名青衣小仆垂手侍立,眼疾手快地为主子添酒。而彭九则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正飞快地翻阅着仆人刚刚呈上的两本厚厚的传送阵登记玉册,纸页翻动的“哗啦”声在略显凝滞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彭九,磨蹭什么?”二皇子修长的手指捏着温润的玉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荡,他语气里透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彭九,“查个人而已,这般费时!”
彭九额角渗出一层细汗,头也不敢抬,手指翻动得更急:“殿下息怒!马上,马上就查完了!属下绝不敢耽搁!”
终于,他猛地合上最后一页玉册,长长吁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转身对着二皇子躬身抱拳,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殿下!查到了!那位姑娘,只有通过安宁郡传送阵入我延陵郡的记录,并无搭乘传送阵离开的记录,如果没有出城游玩的话!她……她此时必定还在郡城之内!”
“啪!”二皇子猛地一拍桌面,震得杯盏轻跳,他豁然起身,俊朗的脸上瞬间阴霾尽扫,爆发出畅快的大笑:“哈哈哈!好!天助我也!彭九,此事你办得漂亮!来,坐下,陪本宫喝一杯!”他心情大好,竟破格让一个跟班同桌。
彭九受宠若惊,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多谢殿下厚恩!”连忙诚惶诚恐地在下首位置小心坐下,但也仅仅敢坐半个屁股,脸上是掩不住的荣幸与激动。能与皇子同桌,这在等级森严的皇朝内,已是莫大的殊荣。
对面的赵振侯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红润的脸上带着豪爽的笑意,看向二皇子:“二殿下,人既然确定在城里,下一步打算如何?需要老臣如何相助,尽管开口便是!”
二皇子志得意满,朗声道:“那就有劳三叔了!烦请三叔调动人手,在延陵郡城之内细细打探,务必找出她的落脚之处!”
赵振点头应承:“此乃小事,包在老臣身上!不过……”他捋了捋胡须,眼中精光一闪,“殿下,寻人需有凭据。可有那位姑娘的画像?哦,对了,还不知那位姑娘芳名是?”
彭九闻言,立刻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起身恭敬回道:“启禀侯爷,那位姑娘名叫刘胜男。至于画像……”他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遗憾,“画像倒是有,二皇子殿下曾请了皇城顶尖的画师绘制,只是……唉,任凭画师技艺如何精湛,竟连那位姑娘的一丝神韵都无法捕捉!若拿着那些画去找人,属下斗胆直言,怕是……怕是还不如没有画像!”
“哦?”赵振侯爷脸上顿时露出浓厚的兴趣和惊讶,身体微微前倾,“竟有这等事?究竟是何等绝色姿容,连画圣都束手无策?速速取来,让本侯开开眼界!”
“是!”彭九不敢怠慢,手指在储物戒上一抹,一道微光闪过,一卷保存得极好的画轴便出现在他手中,双手恭敬地呈给赵振。
赵振一把接过,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三两下解开画轴上的锦带锁绳,“唰”的一声,画卷垂直展开。
下一刻,绕是这位见惯风月、阅尽美色的延陵诸侯,整个人如同被定身法定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眼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画上的女子。
画卷之上,乃是一位女子的半身像。粉面若三月桃花初绽,朱唇似一点丹砂点就,琼鼻挺翘如美玉雕琢,皓目清澈若寒潭秋水,柳眉弯弯似远山含黛,一头乌发如瀑倾泻,衬着那身素雅白裙包裹的玲珑玉体。仅仅是一幅画,竟已透出惊心动魄的美丽,仿佛要破纸而出。
“这……这……”赵振喉结滚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结巴,“世间……世间当真有如此……倾国绝色?”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射向彭九,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夸大的痕迹。
二皇子也放下酒杯,目光紧紧锁住彭九。虽然他早已从彭九口中听过无数次对那女子美貌的惊叹与保证,但每次亲眼见到这幅已属人间绝品的画像,都忍不住神往。
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也被点燃——真人究竟该是何等模样?画像已如此,真人难道还能更胜一筹?
面对两位位高权重者那充满探究、震惊、甚至隐隐一丝怀疑的目光,彭九挺直了腰背,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一字一顿地说道:“侯爷,殿下!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那位刘胜男姑娘的真容,比这画像美上何止万倍!画中之人,连她一分神采都未能描摹!”
赵振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作响,高声喝道:“好!来人!速去将赵三给本侯叫来!”
“遵命!”厅外侍立的仆人立刻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不多时,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体态臃肿、走路都有些蹒跚的青年男子,在仆人的引领下,小心翼翼地挪进了会客厅。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带着一种长期封闭的怯懦。
赵振指着青年,对二皇子介绍道:“殿下,这是老臣的侄儿,赵三。”随即转向赵三,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小三子,还不快给二皇子殿下见礼!”
赵三身体一抖,连忙深深躬身,头几乎垂到膝盖,声音带着颤抖:“小……小的赵三,拜见二皇子殿下千岁!”
二皇子微微抬手,语气平淡:“免礼。”他看向赵振,眼中带着询问:“三叔,这是?”
赵振叹了口气,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我这侄儿,幼时亲眼目睹双亲与两位兄长惨死于凶兽之口,从此心魔深种,对修炼畏之如虎,连城门都不敢出。虽荒废了修为,却唯独痴迷于丹青之道,日日笔耕不辍。老臣觉得,他这手画工,未必就比皇城那些名家差了!故而叫他来,或许能画出那位刘姑娘几分神韵。”
二皇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就有劳了。彭九,你来描述刘姑娘的样貌特征,越详细越好!”
“是,殿下!”彭九精神一振,走到赵三身边。
“来人,设案备纸墨!”赵振一声令下,仆人迅速搬来长案,铺上雪白的宣纸,研好浓墨,备好各色画笔。
赵三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怯意,颤抖着手拿起一支画笔,目光看向彭九。
彭九眯起眼睛,努力在脑海中勾勒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庞,缓缓开口:“那就……先从脸开始吧。刚出生的婴儿肌肤你见过吧?”
赵三用力点头。
“嗯,但那位姑娘的脸,比婴儿肌更胜一筹,绝非单纯的稚嫩。”彭九绞尽脑汁地寻找着贴切的形容,“该怎么形容呢……像是半熟的鸡蛋清那般细腻滑嫩,又如同刚剥了壳的荔枝肉那般莹润饱满,白里透粉,光洁得没有一丝瑕疵,仿佛最上等的美玉!你能想象那种质感吗?”
赵三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再次用力点头,笔尖已经在各色颜料中蘸下了一样。
“好!再来说她的眼睛!”彭九继续描述,语气带着一种沉醉,“你见过月朗星稀、万里无云的夜空吗?深邃,浩瀚,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
赵三点头,笔下开始勾勒轮廓。
“对,就是那种感觉!”彭九越说越投入,“她的瞳孔,就蕴含着那样的星空!眼睛的形状……是那种极其娇媚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天然的魅惑,但又并非狐媚子的那种轻佻,而是……而是内里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端庄与大气!妖娆与圣洁并存,你能明白这种矛盾又和谐的感觉吗?”
赵三眉头紧锁,眼神专注,笔尖在纸上快速游走,时而停顿思索,时而运笔如飞。汗水渐渐从他额角渗出。
彭九则说得唾沫横飞,口干舌燥,几乎用尽了他毕生所知的形容词汇,从眉毛、鼻子、嘴唇,到发髻、身段、气质……事无巨细。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彭九的叙述声中悄然流逝。赵振与二皇子早已无心饮酒,两人凑在桌案不远处,眼巴巴地望着那渐渐在纸上成型的线条,脑中不由自主地幻想着彭九描述的绝世姿容,喉结下意识地滚动,眼神都有些发直。
一个时辰之后,赵三终于搁下画笔,长长舒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色更加苍白。
众人立刻围拢到桌案旁。只见雪白的宣纸上,一位绝代佳人栩栩如生!画中女子眉目含情,气质空灵又带着一丝神秘,比之前皇城画师所绘的那幅,不知生动传神了多少倍!
“妙!妙啊!”赵振侯爷抚掌赞叹,眼中异彩连连,“真真是形神兼备!比之前那幅不知强了多少!”
二皇子也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惊艳与期待:“确实好!只是……不知与彭九所见真人相比,能有几分相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彭九身上。
彭九没有立刻回答,他凑近画纸,眉头微蹙,目光在画中女子的眉梢眼角、唇边笑意间细细逡巡,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仿佛在进行着极其严苛的比对。
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赵三紧张得手心冒汗,赵振和二皇子也屏住了呼吸,连添酒的仆人都僵在原地。
半晌,彭九终于抬起头,摸了摸下巴,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缓缓吐出了两个字:“两分。”
“两分?”二皇子心头一紧,急声追问,“什么两分?你说清楚!”
彭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多大波澜,看着众人死死盯住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殿下恕罪。属下的意思是,这幅画,已然捕捉到了刘姑娘的两分神韵!这已是属下平生所见最接近的画作了!比皇城那些画师强太多了!”他语气中带着由衷的赞叹。
“好!好个两分神韵!已是难得!”赵振闻言大喜,用力一拍彭九的肩膀,“小三子,你立大功了!快,就照着这幅画,再临摹几幅出来,分发下去,让府中得力人手……”
“等等!”一个有些怯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赵振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作画后一直沉默的赵三。
赵振微微一愣,疑惑道:“小三子?怎么了?可是临摹有困难?”
赵三摇了摇头,他拿起桌案上那幅墨迹未干的画像,又仔细地看了看,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他抬起头,看向赵振和二皇子,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又有一丝恍然,迟疑地问道:“叔叔,二皇子殿下……你们要找的,难道就是我画上这位……看起来有些刘胜男大师的影子啊?”
“是啊!”二皇子心头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压着激动,声音都有些发紧,“你认识她?快说,难道你见过她?”
赵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努力回想着彭九方才的描述,又低头看了看画像,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这画上的人叫刘胜男,年纪也在十八九岁左右的话……那……我好像……真的见过她。”
二皇子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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