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示录”飞船在荒芜的星域中剧烈地颠簸着,如同一个罹患恶疾的病人,每一次引擎的喘息都伴随着结构疲劳的呻吟。船体外壳上,残留着来自生命织缕的、如同烧伤般的焦黑痕迹,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虚无气息——那是“收割者”留下的标记,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散发着冰冷的恶意,吸引着黑暗中的窥探。
伊米尔脸色苍白如纸,光暗异瞳中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她纤细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移动,试图稳定飞船糟糕透顶的状态,同时屏蔽那股如影随形的标记信号,但效果甚微。
“标记无法彻底屏蔽……它像一种……概念污染,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和一丝罕见的无力感,“‘收割者’……它随时可能追来。常规跃迁已经不安全,空间坐标可能被它锁定。”
林深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手中紧握着那枚沉睡的星核。它表面的裂痕被一股柔和的翠绿色能量包裹着,如同生命的苔藓,勉强维持着不再恶化。星核内部,那一点微弱的、混合了纯白与翠绿的星火静静燃烧,不再有搏动,只有一种近乎停滞的蛰伏。他能感觉到,星核内部正在进行着某种缓慢而关键的蜕变,生命萌芽的力量正在与源初之光的本质艰难融合,但这过程极其脆弱,任何外界的剧烈干扰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更可怕的后果。
“我们必须找到一个它能暂时‘看不见’的地方。”林深的声音沙哑,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既然标记作用于存在概念,那是否存在……概念模糊或者信息坟场之类的区域?”
伊米尔闻言,光暗异瞳微微闪烁,快速检索着古老的数据库:“概念模糊区……信息坟场……有!‘遗忘回廊’!一片因远古战争而时空结构彻底崩坏、物理法则混乱、信息不断产生又随即湮灭的废墟星域。那里是信息的垃圾场,也是最好的匿踪地。任何清晰的存在概念在其中都会被快速‘稀释’!”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急促:“但那里极度危险!没有稳定的空间结构,没有可靠的时间流向,甚至可能遭遇滞留在那里的、早已疯狂的战争残响!以‘默示录’现在的状态……”
“我们没有选择。”林深打断她,目光坚定地看向舷窗外深邃的黑暗,“只有那里,才能为我们争取到让星核完成蜕变的时间。”
伊米尔沉默了片刻,随即重重按下了一个散发着危险红光的按钮。“默示录”飞船内部响起了刺耳的、代表极限操作的警报声。
“启动‘暗影潜航’模式,目标——‘遗忘回廊’!所有非必要系统关闭,能量集中供给跃迁引擎与基础维生!”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决断,“林深,抱紧你的星核!接下来的旅程,会是字面意义上的……噩梦!”
飞船猛地一震,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咆哮,不再是进行优雅的跃迁,而是如同蛮牛般,一头撞向了前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实则隐藏着通往混乱之径的虚空!
刹那间,天旋地转!
舷窗外的景象不再是流淌的星光,而是变成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疯狂闪烁的色彩与几何图形的垃圾流!时而是扭曲的人脸在尖叫中融化,时而是破碎的星辰如同玻璃般迸裂,时而是无法理解的、巨大无比的眼眸一瞥而过!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上一秒飞船可能还在加速,下一秒就可能陷入近乎停滞的粘稠感中。物理法则时灵时不灵,重力方向随机变化,金属舱壁时而冰冷刺骨,时而滚烫如烙铁!
这是信息的坟场,也是现实的噩梦!
林深死死抱住星核,将自己固定在座椅上,对抗着那无所不在的混乱撕扯。他感到自己的记忆都在变得模糊,意识的边界正在被这疯狂的信息洪流侵蚀。但他紧紧守护着与星核之间那一点微弱的连接,那是他在这片混沌中唯一的锚点。
星核在他怀中微微震颤着,表面的翠绿光芒在混乱的能量流中明灭不定。那“收割者”留下的冰冷标记,在这片无所不包的信息噪音中,果然被极大地稀释、干扰了!虽然仍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清晰如同灯塔。
不知在这片遗忘回廊中颠簸漂流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伊米尔凭借着她作为“调和者”对能量与信息的超凡感知,以及“默示录”压榨到极限的性能,终于找到了一处相对稳定的“缝隙”——一块漂浮在信息乱流中的、巨大的、如同小行星般的远古战舰残骸。
残骸内部早已空荡死寂,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和凝固的、早已失去能量的爆炸痕迹。这里,混乱的信息流似乎被残骸本身的物质结构在一定程度上屏蔽了。
“默示录”如同受伤的野兽,踉跄着驶入残骸内部一个巨大的破洞,终于停了下来。引擎熄火,大部分系统陷入休眠,只有最低限度的维生和警戒系统还在运行。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飞船冷却时发出的轻微“滋滋”声,以及远处信息乱流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呜咽。
安全了……暂时。
林深松开几乎僵硬的手臂,低头看向怀中的星核。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因为终于脱离了极度混乱的环境,获得了短暂的稳定,星核内部那一点沉寂的星火,猛地亮了起来!
不再是微弱的萤火,而是稳定而柔和的光晕!纯白与翠绿不再仅仅是混合,而是开始真正地交融!纯白的光芒中蕴含了生命的韧性,翠绿的能量里则带上了源初之光的纯粹!
星核表面的裂痕,在那交融的光芒照耀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是简单的修补,而是如同树木生长出新的年轮,金属经历千锤百炼后重获新生!它的形态甚至都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改变,变得更加圆润,更加内敛,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内部那点星火稳定地搏动着,如同一个沉睡的、却充满了无限生机的心脏。
它完成了蜕变!
不再是“源初之光”的碎片,也不再仅仅是融合了“生命萌芽”的造物,而是某种……全新的、未知的存在!
林深能清晰地感受到,它与自己的连接变得更加深刻、更加紧密。一种磅礴而温和的力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从星核中流淌而出,浸润着他几乎枯竭的精神与肉体,修复着之前的创伤,甚至连脑海中那些“噪音编织者”留下的污染杂音,都被这股新生的力量温柔地抚平、净化。
然而,就在林深为这新生感到一丝喜悦时——
嗡!
他胸前的守夜人印记,以及伊米尔身上的调和者气息,几乎同时,与这新生星核的力量产生了某种共鸣!
一道微弱的、金、绿、黑、白四色交织的奇异光束,不受控制地从星核中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一个坐标,一个宣告,瞬间穿透了远古残骸的屏蔽,射入了外界的遗忘回廊!
虽然这光束一闪即逝,但它所蕴含的、那种打破界限、融合对立的独特气息,却如同在黑暗的森林中点燃了一支特殊的火把!
几乎在光束消失的下一秒——
“警报!检测到高维现实扰动!非‘收割者’信号!是……另一股力量!”伊米尔猛地抬起头,光暗异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它……它被这新生的共鸣吸引过来了!”
舷窗外,遗忘回廊那混乱的信息流中,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不断生灭的数学公式和流动的几何定理构成的纯粹理性结构体,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好奇,从虚无中浮现,将其“注意力”投向了这片残骸!
它的存在,本身就在排斥着周围的混乱与无序!
与此同时,林深手中的新生星核,也传递来一股清晰的、混合了亲近与警惕的复杂意念。
这不再是逃亡,而是……邂逅?
在宇宙的遗忘角落,于生命的余烬之中,他们似乎……唤醒了一个更加古老、更加不可思议的……“观察者”?
新的篇章,在未知与期待中,悄然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