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歌声。
扭曲，尖利，像无数片破碎的玻璃在颅腔内刮擦，又强行拼凑出一首支离破碎、充满恶意的童谣调子。它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和生物装甲，直接钻进脑髓，激起最原始的恐惧和恶心。
培育腔内，猩红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将成千上万个培养舱里安睡的婴儿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宛如一场寂静而恐怖的血色弥撒。
透过透明穹顶，那由无数苍白肢体、机械残骸和“摇篮”部件强行融合而成的庞大怪物，已经逼近！它巨大无比，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整个“归墟”，幽暗的海水被它扭曲的动作搅动得翻涌不休！它那张由数百张“我”的脸拼合而成的巨口，正一张一合，吟唱着那令人癫狂的歌谣，黑洞洞的口中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彻底消失了，被一种更加惊恐、仿佛系统本身都在战栗的电子尖啸取代：
【最高威胁！！！无法识别！无法防御！结构完整性正在被强行同化！所有单元——】
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牙酸的、金属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巨响！
轰隆！！！
整个“归墟”基地猛地剧烈倾斜、震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
我们脚下的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远处，连接其他平台的透明桥梁轰然断裂，碎片和不知名的液体向着深渊般的海水中坠落！
培养舱的阵列发出尖锐的警报，营养液剧烈晃动，里面的婴儿似乎被惊扰，开始不安地扭动，细小的眉头蹙起，眼看就要集体醒来！
“啊——！”男孩发出惊恐的尖叫，死死抱住我的腿，小脸吓得毫无血色。
我背靠着林深所在的那个医疗舱，冰冷的舱壁透过衣物传来剧烈的震动。绝望像冰冷的海水，淹没到喉咙口。
完了。
高天骐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他根本不是来接收遗产的……他是来……吞噬！同化！把这里的一切都变成他的一部分！
跑？往哪里跑？这里是万米海底！
战斗？拿什么跟这种怪物战斗？！
就在这彻底的绝望中——
我体内那一直与“归墟”共鸣、躁动不安的“零号”力量，似乎被外部这更大的、更疯狂的“同类”气息所刺激，猛地变得前所未有的狂暴！
太阳穴的剧痛炸开！视野瞬间被幽蓝的脉络覆盖！
一种冰冷到极致、却又带着毁灭性愤怒的意志，猛地压过了我自身的恐惧和理智！
那不是我的情绪！
是“零号”！是这具身体深处那个被制造出来的、怪物核心的本能！
它感受到了挑战！感受到了冒犯！
它的“领地”！它的“苗圃”！正在被另一个低等的、畸形的、窃取了力量的伪物所侵犯！
【——滚出去——！！！】
一个无声的、却带着极致冰冷和暴虐的尖啸，从我喉咙里迸发出来！声音嘶哑扭曲，完全不似人声！
我猛地站直身体，一把推开紧紧抱着我的男孩！
我的眼睛，恐怕已经彻底变成了非人的幽蓝色。我能感觉到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散发着冰冷的蓝光。
我抬起手——那只之前被铁丝刺破、此刻正剧烈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手——不是对着穹顶外的怪物。
而是猛地按在了脚下剧烈震动的、微微搏动的生物质“地面”上！
【权限认证：零号！】
【最高危机协议 override！】
【接管“归墟”主控权！】
【启动……“清道夫”！！！】
更加冰冷、更加不容置疑的指令，直接通过我的身体，如同君王下达律令，强行灌入了整个“归墟”的底层系统！
呜————！！！
一声低沉到足以震碎内脏的、仿佛来自洪荒巨兽的咆哮，猛地从“归墟”建筑的最深处传来！
整个基地的震动骤然改变！从被动的遭受攻击，变成了某种恐怖的……主动苏醒！
我们脚下 platform 的生物质地面猛地向上拱起！坚硬的合金和甲板被直接撕裂、顶开！
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纠缠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生物机械触手构成的口器，从平台下方猛地探了出来！那口器内部不是牙齿，而是无数高速旋转的、如同链锯般的能量刃片和吸取管道！
它巨大无比，甚至堪比外面高天骐化作的怪物的一部分！
这才是“归墟”真正的防御机制？！活的？！
“清道夫”？！
它探出的瞬间，就带着一种饥渴无比的、精准的毁灭欲，猛地向上方穹顶撞去！
轰！！！！！！！
恐怖的撞击声！整个穹顶剧烈凹陷、裂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纹！高压海水如同子弹般从裂缝中喷射进来！
但那“清道夫”的口气根本不在乎！它疯狂地旋转着，能量刃片切割着海水、切割着穹顶结构、也切割着……正趴在穹顶外部的、高天骐化作的怪物躯体！
“嗷——！！！！！”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尖啸，穿透海水和金属，震得人目膜欲裂！
高天骐怪物那庞大的躯体被“清道夫”死死咬住！无数苍白的肢体和机械零件被绞碎、吞噬！墨黑色的、散发着强辐射的黏液喷射得到处都是！
两个庞然大物，在这万米深海之下，展开了最原始、最血腥的互相吞噬！
“归墟”内部如同遭遇末日天劫！剧烈的震动从未停止，结构不断崩塌，海水疯狂倒灌！冰冷的、带着辐射污染的海水瞬间就淹没了我的脚踝，并且飞速上涨！
培养舱阵列遭受重创，大部分警报灯熄灭，很多舱体破裂，营养液和里面的婴儿……
我不敢再看。
男孩吓得只会尖叫，呛了好几口水。
林深的医疗舱发出尖锐的警报，卫持系统显然受到了影响！
我必须带他走！
我拼命冲向医疗舱，手指胡乱地在操控面板上滑动，试图强行打开舱盖！
【警告！生命维持系统中断！】
【警告！外部污染侵入！】
【强制唤醒程序启动！】
舱盖猛地滑开！
林深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熟悉的样子。里面充满了剧烈的痛苦、茫然，以及……一丝被强行激活的、冰冷的机械感？！医疗舱的纳米机器人和生物接口在他重伤时，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林深！”我嘶哑地喊着，伸手想去拉他。
他却猛地一挥手臂，打开了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锐利而陌生地扫过周围地狱般的景象，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他看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幽蓝脉络，看到了我非人的眼睛。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布满极致的惊骇和……恐惧？！
仿佛看到了比外面那两个互相吞噬的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你……！”他喉咙里挤出半个音，猛地从医疗舱里坐起，牵扯到恐怖的伤口，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我，下意识地向后缩去！
他在怕我？！
冰冷的、被背叛的刺痛，混合着“零号”力量的暴虐，瞬间冲垮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连你也……！”我发出扭曲的尖啸，不受控制地向他伸出手，手上幽蓝光芒大盛！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
轰隆！！！！！！！
一声无法形容的、终极的爆炸巨响！
整个“归墟”猛地向上掀起！然后又狠狠砸落！
“清道夫”和高天骐怪物……同归于尽了？！还是炸穿了什么核心区域？！
最大的那条深海通道被彻底炸断！恐怖的海水混合着爆炸的碎片和两只怪物的残骸，如同海啸般朝着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奔涌而来！
完了！
我下意识地扑向离我最近的、一个尚未完全损坏的培养舱基座，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支架。
林深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扑向另一侧。
只有那个男孩……
巨大的浪头猛地拍下！
“啊——！”男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瘦小的身体瞬间被浑浊冰冷的海水吞没，那只小手徒劳地在空中抓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不！！！”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卷走！
海水疯狂上涨，瞬间淹没了大半区域！
混乱中，我看到林深在拼命朝着某个尚未完全被水淹没的、似乎是紧急逃生通道的方向挣扎游去。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被卷走的男孩。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这就是末日吗？
这就是结局吗？
就在我也即将被彻底淹没，意识开始模糊时……
我的脚，无意间在浑浊的水下，踢到了一个东西。
一个坚硬的、方形的、似乎被刻意固定在平台某处的金属物体。
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深吸一口气，潜下水去摸索。
是一个被牢牢焊接在平台结构上的、样式古老的金属盒子。上面刻着一个熟悉的徽记——那是林静语照片后面曾出现过的、她个人的标记！
姑姑？！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拼命试图撬开它！
盒子很结实，但在水压和我的疯狂撬动下，盖子猛地弹开了！
里面没有武器，没有药剂。
只有一份被特殊防水材料包裹的……
纸质日记本。
和一张……
老旧的、背景是梨花树的合照。
照片上，年轻的林静语和墨老太太并肩笑着。照片背后，熟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但这一次，后面还有一句之前被遮住、此刻才显露的话：
“赠静语，愿友谊永存，梦想花开。”
“……若见‘零号’，毁其核心于‘源初之地’……”
毁其核心？源初之地？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想明白——
又一波巨大的爆炸冲击波袭来！
我手中的盒子和日记本脱手飞出，被激流卷走！
我自己也被狠狠撞在残骸上，眼前一黑，大量的海水呛入口鼻！
最后的意识里，我只看到那本日记在浑浊的水中翻卷，某一页被短暂地翻开，上面是林静语娟秀却焦急的字迹，写满了巨大的、触目惊心的警告：
“她在利用我们！‘零号’不是希望！是钥匙！是开启‘源初’禁忌的钥匙！她会引来……”
后面的字，被彻底模糊了。
黑暗。
彻底吞没了一切。
……
……
不知过了多久。
我咳嗽着，在冰冷的、没过胸口的污水中醒来。
四周一片死寂。
“归墟”的毁灭似乎停止了，只剩下偶尔的结构呻吟和滴水声。猩红的警报灯大部分熄灭了，只有少数几盏还在顽强地闪烁，像垂死巨兽的眼睛。
大部分区域都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漂浮着碎片和难以描述的残骸。
我挣扎着站起来，浑身冰冷刺骨，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
林深不见了。那个男孩……恐怕也……
只剩下我。
我孤身一人，站在这深海坟墓的废墟里。
体内，“零号”的力量因为之前的爆发和冰冷海水的刺激，暂时蛰伏了下去，但那种冰冷的、非人的核心感，却更加清晰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在暗红灯光下、微微泛着幽蓝反光的双手。
我还是我吗？
或许，我从来就不是。
我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盛装野心的容器，一把被争夺的钥匙，一个……怪物。
远处的水面，似乎漂浮着一样东西。
是我之前脱手飞出的那个金属盒子。盒盖不见了，但里面的日记本，似乎因为防水材料，还勉强漂浮着。
我木然地走过去，将它捞起。
日记本湿漉漉的，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墓碑。
我没有立刻翻开。
只是抬起头，透过支离破碎的穹顶，望向外面那片依旧幽暗、却暂时恢复了死寂的深海。
高天骐死了吗？“清道夫”呢？墨家的百年野心呢？林静的警告呢？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又似乎……
才刚刚开始。
“源初之地”……
那是什么地方？
毁掉我的核心……
又是什么意思？
我紧紧攥着那本湿透的日记，站在齐胸深的、冰冷的、漂浮着毁灭残骸的海水里。
像一个迷失在自已坟墓中的……
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