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盖着红头印章的通报，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江城的大街小巷。
照片上，三个在各自厂里呼风唤雨的厂长，在走廊上罚站。
这下，没人再怀疑省委会议上发生的事是夸大其词了。
干掉两个副市长，只是传说。
把三个厂长挂起来公开处刑，可是大家亲眼所见！
一时间，整个江城所有国企，上至厂长书记，下至车间主任，全都提心吊胆。
迟到早退？没了。
上班时间看报纸喝茶？不存在的。
最夸张的是棋牌室，一夜之间，全都挂上了“停业整顿”的牌子。
小林市长的那辆黑色桑塔纳，让所有厂长心惊肉跳。
据说，只要那辆车在厂区门口停一停，厂里的考勤率能瞬间拉到百分之一百二。
多出来那百分之二十，是已经退休的老干部，闻讯赶回来，生怕自己也被记过。
一份来自“江城市国资平台筹备小组”的召见通知，被送到了江城以北，两百多公里的深山老林里。
……
吉祥兵工厂。
名字倒是吉利。
可那地方，破败得厉害。
红砖墙上，巨大的五角星已经褪色，墙皮大片剥落。
厂区里杂草丛生，锈迹斑斑的生产设备，在风中无声矗立。
厂长办公室。
宋吉祥捏着那张通知，手指在微微发抖。
他今年五十八了。
从他爷爷那辈起，就在这个厂。
他爷爷造过手榴弹打鬼子，他爹造过炮弹抗美援朝，到了他这辈，虽然没打仗，但也为国家生产了几十年的制式装备。
这厂子，就是他的根，是他们宋家三代人的命。
可现在，命悬一线。
小林市长。
林宇。
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
官场推土机，国企清道夫。
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传说了。
舌战群儒，硬刚美国人，一句话干掉两个副市长。
还有前两天，那三个被挂在通报上公开处刑的倒霉蛋。
狠。
太他妈狠了。
现在，这个狠人，点了他的名。
宋吉祥看着通知上的那行字，每个字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张催命符。
“宋吉祥同志，请于明日上午九点，至市府国资平台筹备小组办公室，就吉祥兵工厂资产重组及后续发展问题，进行汇报。”
资产重组！
后续发展！
呵呵。
宋吉祥苦笑。
一个负债三千七百万，十年没发过工资，连退休工人都快养不活的破厂子，还谈什么后续发展？
这是要革了吉祥兵工厂的命啊！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
墙上，挂着一排黑白照片。
从第一任厂长开始，一张张坚毅的脸，沉默地注视着他。
他仿佛能听见他们在问。
“吉祥啊，厂子还在吗？”
宋吉祥眼眶一红，鼻子发酸。
他怎么去交代？
他拿什么脸去见地下的老厂长们？拿什么去给厂里那几百号等着吃饭的工人交代？
就在这时。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宋吉祥一愣。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运煤的车，几年都见不到一辆小轿车。
他走到窗边，往外看。
一辆崭新的皇冠轿车，正歪歪扭扭地，在满是坑洼的土路上行驶。
那车太新了，跟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车停在了办公楼下。
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高档西装，挺着啤酒肚，油光满面的中年胖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宋吉祥一愣。
李大头？！
他怎么来了？
这位江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红顶商人，第一制衣厂的厂长，怎么会跑到他这个穷乡僻壤来？
李大头下了车，嫌弃地看了看脚下的泥地，又抬头看了看这栋破败的办公楼，眉头紧锁。
他扯着嗓子就喊。
“宋吉祥！老宋！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
宋吉祥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
“李厂长，您怎么来了？”宋吉祥气喘吁吁，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再不来，你小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大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递给他一根。
宋吉祥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手忙脚乱地帮他点上。
李大头猛吸一口，吐了个烟圈。
“小林市长找你了？”
宋吉祥心里一咯噔，点了点头。
“害怕了？”李大头斜着眼看他。
宋吉祥没说话，脸上的苦涩已经说明了一切。
“瞧你那点出息！”李大头不屑地撇撇嘴，“天大的机缘砸你头上了，你还跟死了爹一样！”
宋吉祥彻底懵了。
机缘？
“李厂长，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宋吉祥苦笑，“我这厂子什么情况，您不是不知道。小林市长那是来给我送终的。”
“送终？送你妈的终！”
李大头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你他妈的脑袋让驴踢了？知道这是谁给你的机会吗？”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宋吉祥耳边。
“梁市长！梁文源市长！”
“梁市长亲自找的我！托我给你带句话！”
宋吉祥整个人都僵住了。
梁市长？
那个市府大院里，真正说一不二的大老板？
他会关心自己这个鸟不拉屎的兵工厂？
“梁市长说……”李大头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梁文源的语气，一字一顿，“小林同志年轻，有冲劲，想法多。你们这些老同志，要做的，就是无条件配合他！支持他！他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出了事，市里担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轰！
宋吉祥脑子嗡的一声。
他呆呆地看着李大头，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听懂？”李大头看他那傻样，气不打一处来，“意思就是，小林市长，是下来给你们送钱！送项目！送政策的！”
“你以为他罚那三个厂长是为了什么？杀鸡儆猴！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些刺头全都镇住，好让他接下来的大动作，没人敢捣乱！”
“你这个吉祥兵工厂，就是小林市长选的第一个试点！头一炮！”
李大头说得口沫横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宋吉祥脸上了。
“你想想，我李大头的制衣厂，王建国的钢管厂，我们是怎么发家的？不都是靠着小林市长吗！”
“跟着小林市长，有肉吃！这他妈是江城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的真理！”
宋吉祥看着眼前这个神采飞扬的胖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张皱巴巴的通知。
同一个男人。
在一些人眼里，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在另一些人眼里，是催命的阎王。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李大头，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保真？”
李大头把胸脯拍得“邦邦”响，斩钉截铁。
“保真！信我的，没错的！”
他凑得更近了，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
“老宋，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明天你去了，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小林市长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他让你把厂子炸了，你就赶紧去买炸药！他让你把厂子搬到月球上，你就赶紧去联系航天局！”
“总之，一个字，听话！”
“这泼天的富贵，你要是接不住，有的是人抢着接！”
李大头说完，扔掉烟头，转身就上了他的皇冠轿车。
只留下宋吉祥一个人，站在扬起的尘土里。
他手里，还捏着那张通知。
李大头最后那句话，还在他脑子里转。
泼天的富贵。
宋吉祥抓着通知的手在抖，心跳得厉害。
而这还没完……
李大头还给他留了个牛皮纸袋。
他打开一看，封面上那几个大字让他脑子嗡地一下。
《林宇的正确使用方法》！！！
这，你们这是把小林市长当什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