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头颅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扭动着,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是坏掉的木偶。她脸上挂着的诡异笑容,与她空洞呆滞的眼神形成令人胆寒的反差。那句话—— “它说……一个……不够……” 像冰冷的毒蛇钻入我的耳朵。
不够?什么不够?替身?祭品?
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脚底,又瞬间冻结。我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椅子腿刮过地板发出刺耳的尖啸。我想转身逃跑,但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恐惧攫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
地上的林薇,不,是附在林薇身上的那个东西,缓缓地、僵硬地站了起来。动作滞涩,仿佛关节锈死。她(它?)握着那把深褐色木梳的手,依旧死死抵着自己的喉咙,但另一只手,却慢慢地、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柔顺感,抚上了自己的头发,开始缓缓梳理。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甚至带着一丝……妩媚?但这妩媚出现在如此诡异的场景里,只让人头皮炸裂。
梳齿摩擦头发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沙……沙……沙……”
和我凌晨在洗手间听到的一模一样!是它!就是那个镜中的东西!它从我的镜子里跑出来了?还是说……它无处不在?
“林薇”空洞的眼睛望着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来……陪我……” 它的声音不再是林薇的,而是一种混合了无数杂音的、尖锐的嘶鸣,直接刮擦着我的耳膜,“梳头……好看……永远……”
随着它的声音,卧室的梳妆镜、客厅的装饰镜、甚至厨房玻璃柜门的光滑表面……所有能反光的地方,都开始微微波动、扭曲。镜面像水面一样荡开涟漪,每一片涟漪的中心,都隐隐浮现出那张浮肿惨白、带着恶毒笑容的男人的脸!无数双空洞的眼睛,从四面八方,死死地“盯”着我!
我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想逃离这个被无数镜子目光锁定的空间。背部抵到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林薇”停止了梳头的动作,歪着头,用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她举起了那把一直抵着自己喉咙的梳子,梳齿对准了我。
“你……来梳……” 它嘶嘶地说,一步步朝我挪过来。动作依旧僵硬,但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压迫感。
就在那冰冷的梳齿即将触碰到我额头的瞬间——
“孽障!安敢害人!”
一声苍老却充满力量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紧接着,一道炽烈的、带着灼热阳刚之气的金光,如同利剑般从虚掩的门外射入,精准地打在“林薇”握着梳子的手上!
“嗤啦——!”
仿佛滚油泼雪! “林薇”的手上冒起一股浓郁的黑烟,她(它)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缩回手,那把木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梳子落地,竟像冰块般碎裂,化为几缕黑气消散。
与此同时,房间里所有镜面的扭曲和鬼脸同时剧烈波动,发出一片尖锐的、仿佛玻璃碎裂般的杂音,然后齐齐暗淡下去,恢复了正常。
“林薇”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板上,没了声息。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也消失了,只剩下昏迷中的痛苦扭曲。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中山装、身形干瘦、面容清癯的老人,手持一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铜钱剑,大步走了进来。他眼神如电,快速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和昏迷的林薇,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紧锁。
“晚了一步!”他声音低沉,带着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快步走到林薇身边,蹲下身,两指并拢在她眉心、喉间、心口各点了一下,动作快如闪电。每点一下,林薇的身体就剧烈抽搐一下,口中溢出些许黑气。做完这些,老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纸,啪地贴在林薇额头上。符纸无风自动,微微发光,林薇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只是脸色依旧惨白如纸。
我瘫在墙角,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得救了?这个老人是谁?
老人处理完林薇,这才转身看向我,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特别是在我脖子上停留了一瞬(我下意识摸了摸,才发现那根银项链不知何时又变得滚烫),脸色更加凝重。
“你身上有它的标记,”老人沉声道,不是疑问,是陈述,“还沾了‘梳头鬼’的怨秽。小子,你惹上大麻烦了。”
“梳头鬼?标记?老人家,您……您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语无伦次,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新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那面梳妆镜前,用铜钱剑的剑尖蘸了点不知何时取出的朱砂,在镜面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符号一成,整个镜面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似乎被隔绝了。
“我姓钟,街坊叫我钟老道,吃的是这碗断阴饭。”老人收起铜钱剑,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至于怎么回事……这女子(他指了指林薇)是不是给过你一把梳子?还告诉你子时莫对镜梳头?”
我连忙点头,把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语速极快地讲了一遍,包括洗手间的恐怖经历、林薇的电话、以及刚才“林薇”的异状。
钟老道听完,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果然如此……‘对镜梳头,魂牵影留’。那梳子,是‘引子’,也是‘桥’。子时阴极阳生,是一天中阴阳交界、界限最模糊的时候。用那特定的梳子,在那一刻对镜梳头,等于主动向那些游荡的、执念于仪容的‘脏东西’敞开大门,邀请它们上身。梳一下,是招呼;梳两下,便是订立契约,你的影子、气息就会被它攫取一部分,它就能借此缠上你,甚至……逐步取代你。”
我听得浑身发冷:“那林薇她……”
“她道行浅,只是被暂时附身,又心存善念最后关头抗拒,加上我来得及时,伤了些元气,魂魄无碍,休养些时日便好。”钟老道看了一眼昏迷的林薇,又转向我,目光如炬,“但你不同。你梳了两下,契约已成。更麻烦的是,你本身就被别的厉害东西标记了,魂魄不稳,阳气有亏,简直是它们眼里最肥美的饵食!这‘梳头鬼’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伥鬼,借你的‘契’和这块‘阴地’(他指了指狼藉的客厅)显形作祟。真正的大家伙,还在后头盯着你呢!”
真正的大家伙?是指那个通过镜子微笑的男鬼?还是……我摸着滚烫的项链,想起守夜人说的“它们”?
“那……那现在怎么办?它还会回来吗?” 我声音发颤。
钟老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客厅中央那个用疑似血迹画成的歪扭圆圈旁,蹲下身仔细查看,还用手指沾了点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越发难看。“以血为引,画地为牢……这是在炼制‘阴傀’!这丫头……”他看了一眼林薇,摇摇头,“怕是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那梳子,估计也是别人给她的,她只是照做,想转移诅咒,却不知是饮鸩止渴,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锐利地看向我:“小子,这‘梳头鬼’暂时被我惊走,但‘契’还在你身上,它迟早会再找上门。而且,你身上另一个‘标记’的气息……很麻烦,非常麻烦。寻常法子解不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三个叠成三角状的、看起来陈旧不堪的暗黄色符箓,递给我:“这三张‘镇魂符’,你贴身带着,或许能暂时遮掩你的气息,抵挡一阵。记住,太阳落山后,尽量别独处,尤其别靠近镜子、水面等能照影的东西。如果非要照,先在心里默念三遍‘祖师护我’,憋住一口气,速看速离。另外……”
他目光扫过我的脖颈,那里银项链的灼热还未完全消退:“你身上那东西,是护身宝,也是催命符。好生戴着,莫要轻易示人,也莫要再让它沾血。我会试着帮你打听一下,有没有能彻底解决你身上这‘标记’的法子。但在此之前,你好自为之,千万别再招惹是非!”
我颤抖着接过那三张仿佛有千斤重的符箓,入手粗糙冰凉,却奇异地让我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丝。“钟……钟师傅,那我接下来……”
“先离开这里。”钟老道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这地方阴气已被引动,不宜久留。我带这丫头去我那儿驱驱残秽。你……”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回你该回的地方,记住我的话。是福是祸,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说完,不再多言,俯身轻松地将昏迷的林薇背起,步伐稳健地朝门外走去,仿佛背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捆稻草。
我愣在原地,看着一片狼藉、鬼气森森的屋子,又看看手中冰凉的三张符箓和胸口依旧隐隐发烫的项链,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冰冷。
钟老道的话像判词,宣告了我无法摆脱的厄运。梳头鬼的契约,未知的“标记”,还有潜伏在暗处、可能更恐怖的“它们”……
我踉跄着走出林薇的家,重新站在凌晨清冷无人的街道上。天色将明未明,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口袋里,那三张“镇魂符”像三块寒冰,贴着我的皮肤。而胸口的银项链,在衣物掩盖下,依旧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温热,仿佛一个沉默的烙印,一个无声的倒计时。
下一个回合,或许不再是镜子里的微笑,而是更加直接、更加无可逃避的……面对。
我该回哪里?哪里才是“该回的地方”?
我抬起头,望向城市边缘那栋我刚刚逃离的、藏着古井和老宅的方向,又想起守夜人失踪前那惨烈一战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向手中符箓指向的、充满未知的黑暗前路。
选择,似乎从未真正在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