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重锤敲在方东望的耳膜上。
马波被县纪委带走仅仅过去了两个小时。
整个七里乡大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楼下的蝉鸣声声嘶力竭,吵得人心烦意乱。方东望站在二楼楼梯的阴影里,右手紧紧攥着冰凉的楼梯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双眼微眯,瞳孔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他正在“看”。
在【望气之眼】的视野中,那个平日里人来人往、此刻却大门紧闭的党政办红木门缝隙里,正渗出一股浑浊且焦躁的灰火。那火苗不是在燃烧,而是在跳动,像是一个垂死挣扎的人在疯狂地挥舞手臂,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癫狂。
“不对劲。”方东望心中猛地一沉。
按照纪委办案的常规流程,马波被带走后,党政办作为核心涉案场所,应该第一时间由纪委的工作人员贴上封条,保护现场。但现在,那扇门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而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方东望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却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滋……滋……滋……”
那是大功率碎纸机超负荷运转时发出的痛苦嘶鸣,像是老鼠在疯狂啃噬着干燥的木头。伴随着这声音,一股若有若无的纸张过热产生的焦煳味,顺着门缝飘了出来,钻进方东望的鼻腔,刺鼻而危险。
“刘强。”
方东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平日里跟在马波身后狐假虎威、满脸横肉的身影。马波倒了,作为马波心腹死党的党政办副主任刘强,因为级别不够,暂时没被纪委带走。
他这是在利用纪委交接的空窗期,销毁证据!
方东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磨损严重的卡西欧手表。距离县纪委的后续调查组到达,大概还有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对于一台工业级的碎纸机来说,足够把整个七里乡这几年来见不得光的秘密,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屑。特别是那个传说中的“苏红酒楼阴阳账本”,如果被销毁,马波案很可能就此止步,无法向上深挖,甚至可能因为证据链断裂,让马波有翻身的机会。
一旦马波翻身,或者他背后的保护伞安然无恙,方东望这个“始作俑者”,必死无疑。
冷汗顺着方东望的鬓角滑落。
冲进去?
不行。党政办的大门是反锁的。如果方东望现在破门而入,刘强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方东望不仅擅闯办公室,还企图窃取机密,甚至可以说两人互殴。在官场,只要水搅浑了,黑白就难辨了。而且刘强是个混不吝,真动起手来,方东望这副文弱身板未必占便宜。
怎么办?
方东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走廊里快速扫视。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着的铁门上——配电室。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
他迅速掏出手机,给正在楼下“视察工作”的赵刚发了一条微信:“书记,三楼电路好像有隐患,您最好带保安上来看看。”
发完信息,方东望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向配电室。他的脚步很轻,像是一只在黑夜中潜行的猫。
推开配电室的门,一股陈旧的橡胶味扑面而来。方东望借着窗外的微光,目光扫过那一排排黑色的空气开关。他的手指在标有“三楼办公区”的总闸上悬停了一秒。
这一拉,就是宣战。
“咔嚓!”
清脆的跳闸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与此同时,党政办内那疯狂的碎纸声戛然而止。整个三楼陷入了一片昏暗。
方东望迅速撤出配电室,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换上一副焦急的神色,快步跑向楼梯口。
正好,赵刚带着两名保安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赵书记!您来得正好!”方东望迎上去,声音里透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三楼突然跳闸了,我刚才路过党政办门口,闻到一股很浓的焦煳味,怕是里面的线路老化起火了!门锁着,我敲门也没人应!”
赵刚是个老江湖,他看了一眼方东望那双深邃却暗示意味极浓的眼睛,又闻了闻空气中确实存在的焦煳味,瞬间心领神会。
他脸色一沉,对着身后的保安怒吼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党政办里全是重要档案,要是烧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给我撞开!”
两个保安哪敢怠慢,一个是退伍兵出身,身强力壮。两人对视一眼,后退半步,猛地向那扇红木门撞去。
“砰!”
一声巨响,门锁崩断,木屑飞溅。
大门洞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纸屑味和焦煳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咳嗽不止。
保安打开强光手电筒,光柱像利剑一样刺破了黑暗。
只见办公室中央,刘强正满头大汗地站在那台还在冒着青烟的碎纸机旁。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大摞没来得及塞进去的文件,右手抓着一瓶刚拧开的矿泉水,正准备往碎纸机里倒——他这是企图制造机器故障短路的假象,来掩盖销毁档案的事实。
强光打在刘强那张惨白且扭曲的脸上,他那双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惊恐,瞳孔在强光刺激下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就像是一只偷吃被当场抓住的老鼠,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刘强?”
赵刚背着手,一步步走进办公室,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沉重而压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回荡,“大中午的,不开灯,把门反锁着,在这里搞破坏?你怀里抱的是什么?你想给谁消灾?”
刘强的手哆嗦了一下,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书……书记……我……我在整理材料……”刘强结结巴巴地辩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机器……机器坏了……”
“整理材料需要锁门?需要跳闸?”方东望站在赵刚身后,目光越过刘强的肩膀,落在地上那堆因为机器过热而溢出来的纸屑上。
在【望气之眼】的视野下,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纸屑中,有一条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黑气,正像一条毒蛇一样,连向刘强的裤子口袋。
那里,藏着东西。
“把他控制起来,等纪委的人来。”赵刚一挥手。
两个保安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刘强按在了办公桌上。刘强拼命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放开我!我是副主任!你们凭什么抓我!方东望,你个阴险小人,是你断的电是不是!”
方东望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伸手指向刘强的裤子口袋:“赵书记,为了防止他身上藏有危险物品,建议搜身。”
保安立刻伸手掏向刘强的口袋。
刘强疯狂地扭动身体,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别动!这是我的私人物品!你们没权……”
“嘶啦——”
口袋被撕破,保安从里面掏出了一张还没完全碎掉、边缘已经被烧得焦黄的纸条。
刘强看到那张纸条的瞬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桌子上,眼神灰败,充满了绝望。
十分钟后,县纪委的调查组赶到,带走了刘强和那堆还没来得及销毁的文件。
当刘强被戴上手铐,经过方东望身边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方东望,那眼神中没有悔恨,只有一种穷途末路者的癫狂和怨毒。
他凑近方东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方东望,你以为你赢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泥坑深着呢。苏红姐那关,你们过不去。我在里面等着你,看你怎么死!”
方东望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刘强的身影消失在警车里,他才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那张刚才被保安不小心遗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残存纸屑。
纸屑上,是一串残缺的电话号码,尾号是醒目的“8888”。
方东望将纸屑翻过来,背面隐约印着一行红色的批注字迹,虽然残缺,但依然能辨认出那力透纸背的几个字:“……若爆,全县皆杀。”
那字迹透过纸背,像是一道血淋淋的诅咒,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方东望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感,这不仅仅是一个号码,这是通往地狱的钥匙。
七里乡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个让马波和刘强都甘愿赴死保护的人,终于露出了一角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