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新王的加冕
革新派分裂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王都激起了层层涟漪。南方大公爵与罗恩斯伯爵的内斗,使得原本最具威胁的反对力量瞬间瘫痪,龟缩于南城贵族区,自顾不暇。起义军在东部边境的攻势,也因失去了潜在的内应和“皇帝”得以抽调部分兵力加强防御而暂时受挫。
王都的局势,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然而这平静之下,是“皇帝”愈发稳固的武力威慑,以及在南城悄然滋生的、另一种形式的力量。
灰岩商会与南城行会联合组建的“物资调配处”迅速挂牌运作。霍恩凭借其商业手腕和巴顿在底层的威望,加上王室(实为“皇帝”)拨付的有限粮食和资金,开始向最贫困的街区发放救济口粮和过冬的炭火。
起初,民众带着怀疑和恐惧,远远观望。但在巴顿派出的、在底层素有信誉的工匠和老师傅们的担保和带领下,第一批胆大的人领到了实实在在的粮食。消息像野火般传开。
长长的队伍开始在物资调配处门口排起。不再是麻木等待施舍的队伍,而是在巴顿等人组织下,略显秩序的队伍。领到物资的人,脸上不再是纯粹的感恩戴德,更多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微弱的、对“新秩序”的复杂期待。
沈清辞站在远处一座废弃阁楼的窗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能“看到”,那些原本飘散、黯淡的“民意之线”,开始微弱但持续地向着物资调配处这个节点汇聚,并逐渐变得凝实了一些。这不是对“皇帝”的效忠,而是对“生存机会”的本能靠拢。
“民心如水,载舟亦能覆舟。”苏芮在她身边低语,手中拿着埃利奥特刚刚绘制完成的地下引水渠系统草图,那错综复杂的结构令人望而生畏,“我们现在做的,是在引导这水流的去向。”
陆承负责警戒,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林蔓则利用她的“真诚共鸣”,混在排队的人群中,感知着民众最真实的情绪波动,并及时反馈给负责维持秩序的巴顿等人,避免可能发生的骚乱或冲突。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甚至比预想的更顺利。“皇帝”似乎信守了承诺,没有干涉南城的事务,将精力放在了消化革新派分裂的成果和防备起义军上。
然而,沈清辞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她不相信“皇帝”会如此放任他们壮大。这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间隙。
几天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
老国王,在缠绵病榻多日后,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王位,空悬了。
按照传统,年幼的王储将在摄政王叔(一位早已被“皇帝”架空的傀儡)和大贵族的见证下,于三日后的黎明,在王国广场举行加冕仪式,正式继承王位。
所有人都明白,这所谓的加冕仪式,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的王者,是那位掌控着近卫军和“神兵”的“皇帝”。他将通过操控幼主,完成法理上的最后一步,名正言顺地成为阿坎多尔的实际统治者。
“我们不能让他完成加冕!”铁匠铺密室内,霍恩焦急地踱步,“一旦他拥有了法统的外衣,再想动摇他就难如登天了!”
巴顿脸色凝重:“但他武力强大,加冕仪式必然戒备森严,我们根本没有机会破坏。”
埃利奥特看着引水渠地图,喃喃道:“如果……如果我们能提前找到‘群山之心’印章呢?在加冕仪式上,拿出真正的传承信物,揭露他外来者的身份……”
“时间不够了。”苏芮冷静地打断,“引水渠系统太过庞大复杂,三天内找到印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即便找到,在绝对武力面前,一块印章能起到多大作用?”
众人陷入了沉默。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阻止“皇帝”完成最后的步骤。
一直沉默的沈清辞,忽然开口:“我们为什么要阻止他加冕?”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她。
沈清辞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张简陋的王都地图上,手指点在代表王国广场的位置。
“让他加冕。”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意味。
“让他站在那个高台上,让他戴上那顶王冠,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林蔓不解:“可那样他不是就更强大了吗?”
“不。”沈清辞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现在,他是强大的外来征服者,底层民众恐惧他,贵族们畏惧他,但也有一部分人在观望,甚至可能因为恐惧而被迫屈服。可一旦他戴上王冠,坐上那张椅子,他就不再仅仅是征服者了。”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就成了‘国王’。王国所有的矛盾——沉重的赋税、腐败的官僚、贫富的差距、贵族的倾轧、民众的苦难……所有这些,都将从‘前朝遗弊’,变成他这位‘新王’必须承担的责任!”
苏芮眼中猛地一亮:“我明白了!这是责任的转移!他现在是用武力压制矛盾,一旦加冕,矛盾就会指向他!民众会认为是他没有改善生活,贵族会认为是他分配不公!”
“没错。”沈清辞点头,“加冕,对他而言不是终点,而是开始。是把他从相对超然的武力掌控者,拖入王国错综复杂的政治泥潭的开始。我们要做的,不是在他加冕前阻止他,而是在他加冕后……帮他‘好好’履行一个国王的‘职责’。”
一个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霍恩,利用物资调配处的渠道,在底层悄悄散播消息,就说新王加冕后,将效仿古代贤王,大幅降低税赋,发放王室土地。”
“巴顿,让你的人在各行各会中串联,准备一份‘万民请愿书’,在加冕仪式后,正式呈交新王,要求兑现‘仁政’承诺,列举具体的民生诉求。”
“埃利奥特,你设法接触那些对‘皇帝’不满的旧贵族和学者,暗示他们新王根基未稳,正是争取自身权益、限制王权的好时机。”
“我们要做的,是在他加冕的那一刻,就为他戴上另一重无形的、由期望、要求和矛盾构成的……枷锁。”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又感到一阵寒意。这是要将“皇帝”架在火上烤!
“那起义军和分裂的革新派呢?”陆承问到了关键。
沈清辞看向东方和南城贵族区:“他们会看到‘皇帝’加冕,也会看到……他并非不可挑战。当王冠成为靶心时,暗中瞄准它的箭,只会更多。”
三天后,黎明。
王国广场人山人海,被强制前来观礼的民众沉默地站立着,空气中弥漫着压抑。高台之上,华丽的仪仗陈列两旁,年幼的王储穿着过大的王袍,瑟瑟发抖。他身后,站着身穿黑色劲装、宛如阴影的“皇帝”。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当那顶沉重的、镶嵌着宝石的黄金王冠,即将被戴在王储头上,象征着他(实为“皇帝”)正式接管这个王国时——
“皇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志得意满的、冰冷的笑容。
他俯瞰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俯瞰着这座即将被他彻底掌控的城市。
他看到了沉默,看到了恐惧。
但他没有看到,在那沉默之下,无数双眼睛中悄然燃起的、名为“期望”与“审视”的火苗。
他更没有看到,广场边缘,沈清辞平静注视着他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在说:
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王冠,缓缓落下。
(第十一卷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