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雪停了。
凌云处理完洛杉矶发来的几份传真，按下内线电话。
“请吴科长来一趟。”
五分钟后，财务科科长吴建国敲门进来。他四十出头，戴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拿着黑色硬壳笔记本和文件夹。
“凌总，您找我。”
“坐。”凌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说厂里今年的财务情况。”
吴建国坐下，打开文件夹，抽出几张报表。
“我先汇报几个主要数据。”
他把第一张表推到凌云面前。
“截至昨天，厂里银行账户余额四百六十三万七千二百元。这是现金部分。”
“今年四月您注入三百万启动资金后，厂子五月正式恢复生产。五月至十二月，销售收入总计一千八百四十万元。主要来自三部分：一是咱们自己的销售团队在全国各地电脑城的铺货，约占百分之四十五；二是香港李文涛先生的订单，八百八十万；三是戴尔公司的代工订单预付款，一百万。”
吴建国说话平稳，每个数字都很清晰。
“成本方面：原材料采购七百二十万，人工工资七百万，水电、折旧、管理费等五十万。利润约三百四十万。加上去年收购时厂里遗留的部分库存原料变现，全年实际利润在四百万元左右。”
凌云拿起报表看了看。
“应收账款呢？”
“几乎没有。”吴建国说，“咱们的销售政策是现款现货，代理商必须先打款。香港订单按合同，验收合格后对方付了百分之九十五，剩下百分之五质保金要到今年八月才到期。戴尔的预付款已经到账。”
“外债？”
“除了收购时承接的银行长期贷款六百六十万，没有其他债务。那笔贷款按协议三年后开始偿还，目前只还利息，今年利息已付清。”
凌云放下报表，看向窗外。
厂区里，几个工人正在扫雪。生产线还在运转，隐约能听见机器声。
“工资都按时发了？”
“每月十五号准时发，从没拖欠。计件工资最高的工人，十二月拿了九百二十元。”吴建国顿了顿，“工人情绪很好，生产积极性高。”
凌云转回视线。
“你觉得厂子现在财务状况健康吗？”
“很健康。”吴建国毫不犹豫，“现金流充足，负债率低，盈利能力强。在本地民营企业里，我们算顶尖的。”
他翻到笔记本下一页。
“不过凌总，我有个建议。”
“说。”
“厂子发展快，资金需求会越来越大。明年建新厂、扩生产线，都需要大笔投入。目前我们全靠自有资金滚动，虽然稳健，但发展速度受限。”
吴建国推了推眼镜。
“我的建议是：适当贷款。现在厂子运营良好，没有短期债务，银行很愿意给我们这样的企业放贷。如果申请三百万到五百万的流动资金贷款，利率不会高，还能享受政策优惠。”
“借钱发展？”凌云问。
“对。用好杠杆，可以加速发展。”吴建国说，“比如建新厂，如果全部用自有资金，可能要分两期。但如果贷款，一期就能建成，早投产早收益。只要投资回报率高于贷款利率，就是划算的。”
凌云想了想。
“你觉得银行能批多少？”
“以我们现在的财务状况，五百万没问题。如果抵押部分资产，可以更多。”吴建国说得很肯定，“我和工行的刘主任聊过，他主动问我们需不需要资金支持。”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
凌云站起来，走到窗边。
楼下，马保国正指挥工人把年货装车。红色的纸箱在雪地里很显眼。
“年终奖怎么安排的？”凌云问。
“按您之前的指示，管理层按年薪的百分之十五发，普通员工按一个月工资发。总预算大约二十五万。”
“加到四十万。”
吴建国愣了一下：“四十万？”
“对。”凌云转过身，“优秀员工额外奖励。具体名单让马厂长定。”
“凌总，这比例是不是太高了？一般企业年终奖也就一个月工资，咱们已经……”
“按我说的做。”凌云打断他，“工人今年很辛苦。厂子能起来，靠的是他们加班加点。该奖励的时候不能小气。”
吴建国在本子上记下。
“四十万……那现金支出后，账上还有四百二十多万。”
“建新厂需要多少？”凌云问。
“按马厂长的规划，新厂房、两条自动化生产线、配套设备，总投资大约六百万。如果分两期，第一期三百万，明年六月前能投产。”
“一期不够。”凌云说，“要建就一次建成。六百万，年后就启动。”
“那资金缺口一百八十万。”吴建国迅速计算，“如果贷款三百万，不仅够建厂，还能留出一百多万做流动资金。”
凌云走回桌前，坐下。
“贷款的事，你准备材料。额度先按五百万申请，实际用多少看情况。”
“明白。”
“年货采购花了多少？”
“三十三万。按每人两百元标准。另外，您交代的困难职工额外补助，又支出了三万。”
“总共三十六万。”凌云点点头，“这些年货，加上四十万年终奖，工人今年能过个肥年。”
吴建国笑了笑。
“说实话凌总，我在国企干了十五年财务，没见过哪家发这么多福利的。以前电子厂效益最好的时候，年终奖也就发点毛巾肥皂。”
“时代不一样了。”凌云说，“现在我们是民企。民企要想留住人，就得让工人实实在在挣到钱。他们挣得多，厂子才能好。”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
“明年目标是：销售收入翻一番，达到三千六百万；利润争取六百万；工人平均工资再涨百分之二十。”
吴建国认真记下。
“压力不小。”
“有压力才有动力。”凌云说，“你财务科也要加人。明年业务多了，账目更复杂。可以招两个大学生，你带一带。”
“好的。”
“另外，建立成本核算体系。每个产品、每条生产线，都要单独核算成本。哪里能省钱，哪里效率低，要一目了然。”
“我正在做方案，春节后给您看。”
凌云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四十。
“今天就这些。贷款材料抓紧准备，年过了就去银行谈。”
吴建国收拾文件，站起来。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
“凌总，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说。”
“我女儿在省机械厂上班，今年厂子亏损，年终奖取消了。”吴建国说，“她昨晚问我，我们厂还招不招人。我说暂时不招，她叹了口气。”
他顿了顿。
“跟着您干，是我们这些人的运气。谢谢您。”
凌云摆摆手。
“好好干，明年会更好。”
吴建国走了。
办公室里又安静下来。
凌云重新看向窗外。装年货的车已经开走了，雪地上留下几道车辙。几个下早班的工人结伴走出厂门，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