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是骤然冷下来的。前一日还只是干冷,北风像小刀子似的。到了后半夜,苏枝意在睡梦中被一种异样的寂静惊醒——那持续了半夜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
她披衣起身,撩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一角朝外望去。借着雪地反射出的、一种朦胧的微光,只见漫天皆是密密麻麻、无声无息的雪片,不是飘,简直是往下倾倒,厚重而又急促。
院子里已是白茫茫一片,原本能看清轮廓的石阶、柴垛,此刻都成了臃肿的白色凸起,整个世界仿佛被这无尽的白色吞噬了声音,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包裹一切的静。
“好大的雪。”她低语一声,寒气顺着缝隙钻进来,让她打了个激灵。这场雪,是寒冬正式宣告来临的号角。
第二天,雪势稍缓,但积雪已深可没膝。苏枝意和温玲玲、盛婷婷正拿着木锨和扫帚,奋力清理门前的积雪,开辟一条通往院门的小路。
就在这时,大队部里那根木头杆子上挂着的大喇叭“刺啦”一声响了,大队长李建国沙哑而急切的声音穿透雪幕:
“全体社员同志们!知青同志们!注意喽——!都注意听广播——!”
喇叭里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大家都看见啦!现在,我宣布,槐树生产队,正式‘开始猫冬’——!”
“第一条,也是顶顶要紧的一条!”李建国的声音陡然提高,“各家各户,立刻、马上,检查自家屋顶!赶紧的,都把房顶上的雪给我清下来! 尤其是那些茅草屋、老房子、柴火棚!别舍不得那点力气,等雪把房梁压塌了,哭都来不及!听见没有?清房顶! 这是死命令!”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反复强调着。这关乎生命财产安全的指令,让所有听到广播的人都心头一紧。苏枝意她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自家还算结实的屋顶,但那沉重的积雪确实让人无法安心。
广播还在继续:“……第二,安全第一!清完房顶,再检查烟囱……第三,柴火粮食计划着用……知青点组织扫雪,值班表马上公布!……”
广播声在雪野上空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枝意,玲玲,咱们也得赶紧,先把门口这堆清完,就得想办法弄房顶上的了!”盛婷婷看着高高的屋顶,有些发愁地说。
温玲玲脸上也带着忧虑:“是啊,这雪太厚了,不弄下来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广播里李建国大队长严肃的声音还在雪野上空回荡,强调着清理房顶积雪的紧迫性。苏枝意、温玲玲和盛婷婷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必须立刻动手,她们住的这间砖瓦房虽然比土坯房结实,但也经不起这么厚重的积雪长时间压着。
“我去找长杆子和麻绳!”盛婷婷放下扫帚,自告奋勇,转身就冲向杂物间。
温玲玲则仰头仔细观察着屋顶积雪的分布和屋檐的结构,眉头微蹙:“咱们得从边上开始,一点点把雪捅下来,不能使蛮力,不然雪块一下子全滑下来太危险,人也容易被埋住。”
苏枝意点头同意:“玲玲说得对,要小心。”她也抬头估算着,这积雪厚度确实惊人,白皑皑一层,几乎要将屋檐的轮廓都抹平了。
不一会儿,盛婷婷拖着一根长长的、用来晾衣服的竹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捆粗麻绳。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力气最大、动作也最利落的苏枝意主攻,温玲玲和盛婷婷在旁边协助,同时负责警戒,防止落雪伤到人。
苏枝意将麻绳一头牢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递给温玲玲和盛婷婷:“你们拉着点,万一脚下打滑也有个照应。”两人紧紧抓住绳子,重重点头。
准备工作就绪。苏枝意双手握住长竹竿,瞄准屋檐边缘一处看起来相对松软的积雪,小心地捅了上去。
“噗——”一声闷响,一大块积雪应声滑落,“轰”地砸在下方刚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溅起漫天雪沫。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她开始有节奏地、由边缘向内侧逐步清理。长长的竹竿在她手中显得颇为沉稳,每一次捅刺和撬动都带着巧劲,既不能太轻毫无效果,也不能太重引发大面积崩塌。
温玲玲和盛婷婷紧紧拉着绳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枝意的动作和屋顶积雪的变化,时不时出声提醒:
“枝意,左边那块好像有点松动了!”
“小心右边!那块很厚!”
“往后退一点,要掉下来了!”
寒冷的空气里,三人呼出的白气氤氲成一团,额角却都因为持续用力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团子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不再四处乱跑,乖乖坐在屋檐下,仰着小脑袋,银蓝色的眼睛紧张地跟着竹竿移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清理工作缓慢而持续地进行着。厚重的雪块接连不断地从屋顶滑落,在屋脚下堆积起来,几乎又形成了一道新的雪墙。她们不得不中途停下来几次,清理脚下的积雪,以便有足够的空间继续作业。
过了不知多久,当最后一大块顽固的积雪被苏枝意从屋脊处小心撬落,顺着倾斜的屋顶轰然滑下后,整片屋顶终于露出了深色的瓦片,虽然还有些许残雪,但主要的负担已经被清除。
“成功了!”盛婷婷欢呼一声,松开麻绳,激动地拍了拍手。
温玲玲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
苏枝意将竹竿靠在墙上,解下腰间的麻绳,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手臂。看着干净不少的屋顶,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三人互相看着对方鼻尖冻得通红、发梢沾着雪沫的狼狈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过程辛苦,但共同完成一件关乎自身安全的重要事情,让她们之间产生了一种更坚实的战友情谊。
“这下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温玲玲说着,弯腰拍了拍团子的脑袋,“走吧,进屋暖和暖和,喝点热水。”
她们拖着疲惫却轻松的步伐回到屋内。
苏枝意关上门,将凛冽的寒风和那片刺眼的白色隔绝在外。屋内,炉火带来的暖意显得愈发珍贵。她走到炕边,重新拿起那本《本草纲目》,又看了看放在炕桌一角的那几本高中课本。
她将那块从废品站得来的《本草纲目》摊在膝上,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北方冬日特有的清冷光线,细细研读。书页泛黄脆硬,墨迹却依旧清晰,里面记载的草药形态、药性、炮制方法,在她眼前缓缓展开一个古老而博大的世界。
【当归,味甘辛,性温,归肝、心、脾经……】 她指尖划过竖排的文字,在心中默念。空间里那片黑土地似乎随着她的阅读,传来微弱的共鸣,仿佛那些被她记下的药性,正悄然滋养着那片神奇的土地。
她看得入神,时而蹙眉思索,时而若有所悟。这本意外得来的医书,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年代,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知识领域的大门,也让这个漫长的冬天变得充实起来。
团子安静地趴在她脚边的草垫子上,银白色的皮毛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暖暖的光晕。它似乎也知道主人在做正事,难得没有聒噪,只是偶尔甩甩尾巴,或者抬起眼皮看看苏枝意,然后又慵懒地合上。
过了几天,苏枝意翻看那些高中课本时,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拿着那几本被她用空间能力悄悄“修复”得较为完整的《代数》和《物理》,走到了正在外间纳鞋底的温玲玲和盛婷婷旁边。
“玲玲,婷婷。”她将课本放在炕桌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这几本旧书,是我之前在废品站顺手翻到的,看着还挺完整。猫冬日子长,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拿来翻翻,打发打发时间。”
温玲玲和盛婷婷闻言,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地看了过来。
“高中课本?”温玲玲拿起那本《代数》,翻了几页,里面清晰的公式和例题让她有些恍惚,“这……都好久没看过了。”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也有一丝“学了也没什么用”的怅然。
盛婷婷也凑过来看了看,笑道:“枝意,你可真行,连这个都往回捡。不过也是,这大冬天的,除了做针线,还真没啥消遣。看看也行,就当动动脑子,防止生锈了!”她性子豁达,觉得看看也无妨。
“嗯,就是给你们解闷的。”苏枝意没有多说什么,没有透露任何关于未来的信息。她只是提供了一个可能性,如同在她们心中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至于这颗种子是否会发芽,何时发芽,就看个人的机缘了。
温玲玲摩挲着书页,最终还是将课本小心地收了起来:“谢谢你了枝意,有空我看看。”或许,在某个寂静的冬夜,她也会重新翻开,追寻一下曾经在校园里的记忆。
苏枝意点点头,重新回到里屋,继续与那本古老的医书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