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枝意缓缓收回手,看着病床上老太太胸口起伏逐渐有力,口唇的紫绀褪去些许,终于松了口气。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身看向刚被王院长推门请进来的众人,目光率先落在脸色依旧铁青的张医生身上。
方才的不屑与质疑还凝在他脸上,此刻撞见苏枝意的眼神,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苏枝意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语气平静却字字带锋:“张医生方才说我是毛没长齐的小姑娘,是病急乱投医?”
张医生脸颊瞬间涨成猪肝色,梗着脖子道:“我……我不过是担心老夫人安危!你一个知青,没经过正规培训,万一……”
“万一救不回来?”苏枝意打断他,眼神陡然锐利,“可我救回来了。
你穿着白大褂,顶着‘权威’的名头,守着一台监护仪束手无策,只会站在旁边说风凉话,这就是你所谓的‘正规培训’?”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众人脸上。
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医生想替张医生辩解:“老夫人是急性脑卒中,本就是疑难急症,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苏枝意转头看向他,眉梢微挑,“尽力就是看着病人气息断绝,然后质疑一个能动手救人的人?
我能救性命垂危之人,救不了一些脑壳有包、眼里只有资历没有本事的人。”
“你……你放肆!”张医生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苏枝意,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红得快要滴血,额头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
另一个中年医生面露尴尬,想打圆场:“苏知青,张医生也是一片好意,大家都是为了病人……”
“好意?”苏枝意冷笑一声,“把质疑当好意,把偏见当资历,这样的好意谁消受得起?
方才若不是王院长拦着,你们怕是要直接把我赶出去,眼睁睁看着老夫人没命。
到时候,你们是不是还要说一句‘尽力了’?”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医生,那些方才面露不以为然的人,此刻都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有的脸颊发烫,有的手足无措,走廊里的消毒水味似乎都变得格外刺鼻。
王院长连忙上前打圆场,脸上堆着笑:“苏知青,误会,都是误会!
大家也是关心则乱,没有别的意思。你医术高明,救了老夫人,是大功一件!”
苏枝意却没打算就此作罢,看着张医生:“张医生,医者仁心,先有仁心,再有仁术。
你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眼里只有门第和资历,就算读再多医书,也成不了真正的好医生。”
张医生被说得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方才他亲眼看见苏枝意用几根银针就挽回了一条人命,那些质疑和不屑,此刻都变成了打在自己脸上的耳光,响亮又难堪。
就在这时,病房里突然传来老太太微弱的声音:“水……”
众人顿时一惊,连忙围了过去。
只见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神还有些浑浊,但已经能清晰地说话了。
护士连忙倒了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了几口。
王院长大喜过望,转头看向苏枝意,眼神里满是敬佩:“苏知青,真是神医!神医啊!”
苏枝意淡淡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老夫人只是暂时稳住了气息,后续还需要用中药调理,我开个方子,按方抓药,每日一剂,连服七日。
另外,避免刺激,保持安静,饮食清淡。”
她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快速写下药方。
那些方才被她怼得哑口无言的医生,此刻都围了过来,眼神里没了之前的不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敬畏。
张医生站在人群后面,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忍不住凑了过来,想看看那方子上写的是什么。
苏枝意将写好的药方递给王院长,语气平淡:“后续调理按方子来,有异常及时捎信给我。
我该回槐树村了,卫生室还有病人要照看。”
王院长连忙应声:“该送!该送!小刘,快把车开过来,务必安全把苏知青送回去!”一旁的年轻医生连忙跑着去安排。
苏枝意拎起药箱,转身往门口走,刚踏出两步,突然顿住脚步,慢悠悠地回过头来。
她目光扫过那群还愣在原地的医生,眼神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语气刻意放得软乎乎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欠揍”:“哦对了,”
她拖长了语调,看着张医生瞬间绷紧的脸,继续道:“方才开的方子,还有老夫人的护理要点,应该不用我再额外写一份详细的注意事项了吧?”
不等众人回应,她又歪了歪头,故意补充道:“毕竟我只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姑娘,还是个没经过正规培训的知青,懂的哪有诸位‘权威’医生多呀。
要是写得不对,误导了大家,那可就罪过了。”
这话像一根软刺,精准地扎在方才质疑她的人心上。
张医生的脸瞬间红得快要冒烟,方才被怼后的难堪还没散去,此刻又被这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嘴唇哆嗦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他医生也面露窘迫,纷纷低下头,不敢与苏枝意对视。
方才他们跟着张医生质疑,此刻被这般“提醒”,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王院长连忙打圆场,脸上堆着笑:“不用不用!苏知青放心,我们都记牢了!你医术高明,说的话我们肯定字字照办!”
苏枝意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没再多说,转身推开门,迎着门外的寒风大步走去。
阳光落在她的背影上,竟透着一股坦荡又张扬的劲儿。
直到那辆绿色吉普车驶远,张医生才重重地哼了一声,却终究没敢再说半句反驳的话。
其他医生看着病床上气息平稳的老夫人,又想起苏枝意方才的言行,心里只剩下敬佩与羞愧——这个年轻的女知青,不仅医术厉害,嘴皮子也厉害得很,只是这份厉害,全凭真本事撑着,让人反驳不得。
绿色吉普车碾过冻土,在卫生室门口稳稳停下时,苏枝意一眼就瞥见了围在门口的人群——黑省二月的天,正是“滴水成冰、呼气成霜”的时节,往常这个点,村里家家户户都缩在炕头描冬,连狗都懒得出窝。
此刻却有二三十号人挤在卫生室门口,裹着臃肿的棉袄,跺着脚、搓着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隔着车窗都能听见。
司机刚拉开门,一股凛冽的寒风就灌了进来,夹杂着村民们模糊的交谈。
苏枝意裹紧棉袄下车,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期盼,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是苏知青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立刻自动分开一条路。
贵花婶子和温玲玲快步迎了上来,贵花婶子脸上满是急切:“苏知青,你可算回来了!这些乡亲都是从周边村赶过来的,听说你医术高明,想找你瞧病呢!”
苏枝意挑眉,目光扫过人群——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几个面色蜡黄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被寒风冻红的痕迹,却难掩眼底的焦灼。
其中不乏几个眼熟的,是邻村之前来打听铁蛋病情的人。
“这么冷的天,不在家待着,跑这么远来干啥?”贵花婶子忍不住念叨,“冻出病来可咋整!”
一个抱着三岁孩童的妇人上前一步,孩子小脸通红,咳嗽得浑身发抖,妇人声音带着哭腔:“苏知青,俺是李家洼的,俺家娃咳嗽快半个月了,村里赤脚医生给开了药也不管用,夜里咳得睡不着,听说你能治疑难杂症,俺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话音刚落,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也跟着说道:“苏知青,俺是靠山屯的,腿上的老寒腿犯了,疼得走不了路,听说你连公社书记的老母亲都能救回来,你也给俺瞧瞧呗!”
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自己的病痛,眼神里满是期盼。
苏枝意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脸和皲裂的双手,心里了然——公社书记老母亲被救的消息,怕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周边村落,才让这些乡亲冒着严寒赶来。
温玲玲凑到苏枝意身边,小声说道:“枝意,你刚从公社回来,肯定累坏了,要不先让大家回去,明天再来?”
苏枝意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卫生室门口那盆还在燃烧的炭火上——贵花婶子显然一直添着柴,此刻正冒着袅袅青烟。
她转头对众人说道:“天太冷,大家先进屋暖和暖和,屋里有火,也有热水。”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沉稳:“看病不急,一个个来,我都给大家瞧。
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不是神仙,能治的我尽力,治不了的也不会耽误大家,咱们实事求是。”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感激的议论声,纷纷跟着苏枝意往卫生室里走。
狭小的卫生室顿时挤满了人,热气混合着草药味、烟火味,还有些许淡淡的汗味,竟显得格外热闹。
贵花婶子连忙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又让温玲玲烧了一大锅热水,给乡亲们挨个倒了碗热水暖身。
苏枝意则坐在那张旧条案后,示意第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上前:“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妇人连忙把孩子递过去,苏枝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搭了搭脉,眼神专注而认真。
火盆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也映照着满屋子期盼的眼神。
黑省的寒冬依旧凛冽,但这间简陋的卫生室里,却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与期盼,涌动着一股滚烫的暖意。
苏枝意知道,从今天起,她的“神医”名声,怕是要彻底传遍这一片土地了,而她身上的责任,也越发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