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根生看着苏枝意把米面肉和那个气味独特的麻袋一起放上牛车,终于忍不住,指着麻袋和排骨,语气里满是困惑和关切:“苏知青,你这……你这买排骨就算了,好歹是肉。可这猪下水……这东西骚腥得很,又难收拾,根本没法入口啊!你花这冤枉钱干啥?”
苏枝意知道张大爷是心疼钱,也是真心为她着想。她脸上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语气轻松地解释:“张大爷,您放心,这钱不白花。这猪下水啊,只要处理得法,做出来可是难得的美味,比光吃肉还香呢!猪血也是好东西,做好了又嫩又滑。”
她拍了拍那麻袋,信心十足:“等中午吃饭的时候您尝尝就知道了,要是不好吃,您再说道我!”
张根生将信将疑,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听说猪下水能做成美味的。但看着苏枝意那双亮晶晶、充满自信的眼睛,又想到这丫头做事向来有章法,不像是胡来的,到嘴边劝阻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带着点宠溺地念叨:“你这丫头,主意也太正了!行,大爷就等着看你咋把这‘好东西’变出花来!”
他的目光又落到那两条“大前门”上,更是诧异:“这烟……也是请客用的?”这礼可太重了。
苏枝意笑着把其中一包烟塞到张大爷手里:“这条是给您的!这些天尽麻烦您了,又是拉砖瓦又是接送我,这点心意您一定得收下。另一条,中午请大家吃饭的时候给工人们。”
张根生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推拒:“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我咋能收你这么好的烟!快拿回去!”
“张大爷,您要是不收,就是跟我见外了!”苏枝意故意板起脸,语气却带着亲昵,“您要是不收,下次我可不敢再麻烦您帮忙了!”
推让了几个来回,张根生见苏枝意态度坚决,心里又是感动又是过意不去,最终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条烟,粗糙的大手在上面摩挲了几下,嘴里不住地念叨:“你这孩子……哎,太破费了,太破费了……”
他看着苏枝意利落地爬上牛车,心里暗叹,这城里来的小知青,不仅心眼好,做事大气,这待人接物的本事,可真是不一般。
两人赶着牛车,轱辘轱辘地朝着镇东头的铁匠铺行去。还没到近前,就听见了“叮叮当当”富有节奏的打铁声,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煤炭和金属混合的特殊气味。
牛车在铺子门口停稳,苏枝意跳下车,正在捶打一件农具的老师傅抬起头,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滑落。他认出了苏枝意,用搭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露出个朴实的笑容:“是你啊,来取锅?”
“是啊,师傅,麻烦您了。”苏枝意笑着应道,从口袋里拿出当初定锅时开的凭据,连同早就准备好的、尚未付清的尾款一起递了过去,“您点点数。”
老师傅接过钱和凭据,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旁边的木匣子里,爽快地说:“错不了!”他转身从角落搬出一大一小簇新的大铁锅。
这锅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锅身厚重,打磨得颇为光滑,锅耳和锅沿都处理得圆润趁手,在透过门棚的光线下泛着沉静的乌光。
“瞧瞧,按你的要求,加了两个耳,这大小,也是按照你的要求做的。”老师傅拍了拍锅身,发出沉闷的响声,语气里带着匠人对自己作品的满意。
苏枝意仔细看了看,也十分满意:“李师傅您的手艺真好,这锅打得真扎实!谢谢您!”
“客气啥,你们知青娃娃不容易,能照顾的俺们肯定照顾。”老李师傅帮着把锅抬起来,问道,“放牛车上?有点沉,让你家大人搭把手?”
一直等在门外的张根生闻言,不用苏枝意招呼,就赶紧上前两步,和老李师傅一前一后,稳稳地将这口沉甸甸的大铁锅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牛车上,用绳索固定好,免得一路颠簸磕碰。
“这下齐活了!”苏枝意看着牛车上满满当当的收获——米面粮油、鱼肉荤腥、碗盘缸罐,还有这大铁锅。
“张大爷,咱们回村!”
“好嘞!坐稳了!”张根生一扬鞭子,牛车晃晃悠悠,没过多久便回到了槐树村。张大爷熟门熟路地将车直接赶到了苏枝意那处正在修缮、但已初具雏形的小院门口。
听到动静,早就等在院里的温玲玲和盛婷婷立刻小跑着迎了出来。
“枝意回来啦!东西都买齐了吗?”温玲玲笑着上前,目光落在牛车上那口显眼的大铁锅和几个大水缸上。
“齐了齐了,快来帮忙!”苏枝意利落地跳下车,开始解固定货物的绳子。
三个姑娘加上张大爷,一起动手往下搬东西。盛婷婷捏着鼻子,指着麻袋,一脸的一言难尽:“枝意……这……这里面是啥呀?怎么这个味儿?
苏枝意看着两小妮子如出一辙的嫌弃表情,忍不住笑了,她拍了拍那个麻袋,语气笃定:“这可是好东西!等中午我做出来,你们可别抢着吃!”
“就这?还抢着吃?”盛婷婷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我不信”。
温玲玲也担忧地小声说:“枝意,这猪下水味道重,村里都没人吃的,很难弄干净。要不……咱们想想别的菜?”
“放心吧,”苏枝意提溜起麻袋,胸有成竹地往临时搭的灶台方向走,“我自有妙招!保管让它脱胎换骨。玲玲,婷婷,你们帮我把米面和其他东西先归置一下,再把碗盘洗出来。这硬骨头和‘好东西’就交给我来处理。
东西都搬进院子归置好后,苏枝意便立刻开始分工。她拎起那袋备受“瞩目”的猪下水,对温玲玲和盛婷婷说:“玲玲,你来负责准备其他饭菜,把米饭焖上,蔬菜洗好切好。婷婷,你力气大,帮我把这口新锅安到灶上去,好好刷洗一遍,这可是第一回用。”
“好嘞!”盛婷婷应得爽快,虽然对那猪下水依旧心存疑虑,但还是利落地和张大爷一起,将那口沉甸甸的大铁锅稳稳当当地安在了临时垒砌的灶台上,然后拿着丝瓜瓤和清水,里里外外刷洗起来。
温玲玲也挽起袖子,开始淘米洗菜,手脚麻利。
而苏枝意则提着麻袋和那扇排骨,走到了院子角落专门处理食材的水槽边。她先打来几桶冰凉的井水,将猪下水倒在一个大木盆里。那浓重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连不远处的温玲玲都忍不住微微蹙眉。
盛婷婷一边刷锅一边伸着脖子看,忍不住又嘀咕:“枝意,这味儿……真能弄没吗?”
“瞧好吧!”苏枝意不慌不忙,脸上没有丝毫嫌弃。她先是仔细地将肠、肚、腰子、分开,动作熟练得不像个生手。接着,她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实则是从空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面粉和粗盐,均匀地撒在猪肠和猪肚上,反复揉搓抓洗。
面粉能有效吸附表面的黏液和杂质,粗盐则能去除腥臊。她耐心地揉搓了许久,直到搓出大量泡沫,再用清水一遍遍冲洗。如此反复几次,原本滑腻腻、气味冲鼻的猪肠和猪肚,渐渐显露出原本的粉白色,气味也淡去了大半。
温玲玲偶尔抬头看去,见到盆里那些内脏渐渐变得干净粉嫩,眼中也流露出惊讶和些许期待。盛婷婷更是直接凑过来看了看,惊叹道:“哎呀,还真让你弄得像模像样了!”
苏枝意抬头冲她笑了笑,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这才哪到哪,等会儿下锅烹制,那才叫真正的脱胎换骨呢!”
她将初步处理好的下水用清水泡上,又开始麻利地剁砍那扇排骨。手起刀落,骨节分明的大排被斩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小的院子里,三个姑娘分工明确,忙碌而有序。灶膛里的火燃起来了,新铁锅第一次受热,水汽蒸腾,食物的香味开始交织,充满了烟火人间的踏实与温暖,也承载着苏枝意要用这顿饭菜表达的心意。
小小的院子里,炊烟袅袅,香气四溢,逐渐汇聚成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洪流。苏枝意坐在灶膛边的小凳上,一边看着火,一边从容地指导着掌勺的温玲玲。
“玲玲,现在把焯好水、处理干净的肥肠下到卤锅里。”苏枝意声音平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对,就是这个火候,让它在汤汁里慢慢咕嘟着,把味道吃进去。”
温玲玲依言操作,将那一节节已然褪去腥臊、变得粉白干净的肥肠滑入翻滚的酱色卤汁中。紧接着,苏枝意又指点她处理腰花:“腰花要快,油热下锅,翻炒几下就得,看到它打卷了就立刻把咱们调好的料汁倒进去,翻匀就出锅,不然就老了。”
盛婷婷在一旁打着下手,递油递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枝意,满是佩服。
随着卤肥肠的浓郁酱香和爆炒腰花的猛火镬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那霸道的香气仿佛有形之手,穿透土墙,飘向了正在不远处干活的工人们中间。
起初只是有人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渐渐地,手中的动作都慢了,说话的间隙长了,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那小院的方向吸引。那香味太勾人了,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他们平日里极少闻到的、纯粹的肉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勾人馋虫的复合香气(那是卤料的功劳),让干了半天重活、早已腹内空空的汉子们更是饥肠辘辘,心思都难以集中在活计上了。
苏枝意透过篱笆墙瞥见外面情形,嘴角微弯。她洗净手,回到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前门”香烟,拆开包装,然后落落大方地走到院外。
“各位叔伯大哥,辛苦了!”她声音清亮,带着笑意,“活儿干得差不多了,都歇歇吧,一会儿就开饭!这是一点小意思,大家别嫌弃,抽根烟解解乏。”
说着,她便开始给在场干活的每一位工人,包括大队长和支书,人手发了一包完整的“大前门”!
这举动让众人都愣住了。这年头,烟票难得,好烟更是稀罕物。平时大家伙儿能散到一根烟就不错了,这一人一包整的“大前门”,可是天大的面子和大手笔了!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顿时有些骚动,汉子们脸上都露出了受宠若惊又欣喜的笑容,纷纷在身上擦擦手,这才郑重地接过那包沉甸甸的香烟。
“哎哟,苏知青,这……这太客气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
“谢谢苏知青!”
道谢声此起彼伏,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热络。这一包烟,比什么话都管用,不仅驱散了疲惫,更将苏枝意的大方、周到和尊重,实实在在地传递到了每个人心里。原本因香气而浮动的人心,此刻更是彻底偏向了这位年纪虽小、却极会做人的女知青。大家捏着那包烟,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饭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