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
朱厚照独坐案前,明黄龙袍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手中紧握一份密奏,眉头微蹙,目光如炬地扫过每一行字迹。
殿外月色如水,殿内却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凝重。
“皇爷,夜深了,该安歇了。”谷大用躬身立于一侧,声音压得极低,“龙体要紧。”
朱厚照头也不抬,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案几。
“朕知道时辰已晚,可有些人却不想让叫朕安眠?”
“是谁这样大胆,竟敢打扰皇爷休安歇?
皇爷告诉奴婢,奴婢这就带人,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朱厚照不说话,只是盯着密奏沉默不语。
谷大用不敢再多言,只垂手侍立。
殿内重归寂静,唯有皇帝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烛光跳动,将朱厚照年轻而锐利的侧脸映在窗纸上,那神情全然不像一个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天子。
良久,朱厚照终于放下密奏,眼神冷冽如冰。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一丝疲惫悄然爬上眼角,但很快又被凌厉所取代。
“你来看看吧!”
谷大用抬起头,眼中带着疑惑。
朱厚照缓缓将那份密奏递了过去。
谷大用双手接过,借着烛光细看,只瞥了几行字,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密奏上寥寥数语,却记录着令人心惊的内容。
英国公张懋、内阁首辅李东阳、户部尚书杨廷和、驸马都尉崔元,四位于今夜丑时秘密聚于英国公府。
谷大用倒吸一口凉气:“皇爷,这...”
“你怎么看?”朱厚照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谷大用思忖片刻,决然道:“政令推行之际,这几方势力暗通款曲,绝非吉兆!
奴婢请即刻率锦衣卫包围英国公府,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朱厚照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无凭无据,冒然去抓,师出无名,反而会打草惊蛇,引起朝局动荡。”
“可是皇爷,”谷大用急切道,“革新关键时刻,若他们真有不臣之心,恐怕会危及...”
“危及朕的性命?”朱厚照嗤笑一声,站起身来,龙袍下摆在烛光中划出一道流光,“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他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依朕看,他们最多是想清除朕身边的亲信,架空朕的权力罢了。”
想要朕做他们的傀儡,白日做梦!
谷大用仍不放心:“皇爷既然猜到他们的意图,就应该先发制人,若是失了先机,形势恐怕就会陷入被动。
虽说皇爷往京营中派了许多人,但英国公毕竟掌控京营多年,若是他一旦动了心思,京营大半将士都会听他号令!”
朱厚照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朕革新除弊,原也没有指望他们会倾心相助。
与其让他们暗中掣肘,不如让他们彻底浮出水面。”
谷大用心中了然,原来皇帝是存着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念头。
“皇爷,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如何做?”
“等!”
朱厚照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迟疑。
“只有这样,才能让猎物放松警惕!”
看着朱厚照自信的眼神,谷大用眼神满是疑惑。
面对这些人可能发起的进攻,莫非皇帝早已经暗中做好的布置?
忽然,朱厚照迈步向殿外走去:“随朕来。”
谷大用匆忙跟上,心中疑惑更深。
夜深至此,皇帝要亲自去见谁?
两名侍卫悄然跟上,被朱厚照一个手势制止了。
二人穿行在宫墙之间的小道中,昏暗中更多了一份诡异。
谷大用越走越是心惊,这方向似乎是太监的值房。
果不其然,朱厚照在一处不起眼的房门前停下,轻轻叩门三声,两重一轻。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里面的人见到朱厚照,显然吃了一惊,慌忙跪地迎接。
当看清那人面容时,谷大用几乎难以置信,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
这位曾经权倾内廷的大珰,自刘瑾得势后便闲居于此,几乎被人遗忘。
皇帝深夜来此见他,意欲何为?
朱厚照径直入内,不等寒暄,直接掏出那份密奏,放在桌上:“李荣,朕有一事不明。
驸马崔元,为何会牵扯其中?”
谷大用心中一震,这才明白密奏的来源竟是李荣!
他暗中吃惊,皇帝莫非在东厂、锦衣卫、西厂之外,还培植了第四条眼线?
李荣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抹赞许,显然对皇帝一眼看破关键颇为佩服。
他不敢迟疑,躬身答道:“回皇爷,永康公主前两日曾到仁寿宫觐见太后。”
听到“太后”二字,朱厚照眼神骤然冷若寒霜。
张太后联合御医刘文泰做了手脚,让先帝惨死。
自己即位之初,太后又联合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岳把持朝政。
几经谋划,朱厚照才将王岳贬至南京,清除了太后在锦衣卫中的势力,真正掌握了皇权。
即便张氏并非朱厚照生母,为保全皇家体面,朱厚照未曾将太后赶尽杀绝,只将她软禁在仁寿宫“颐养天年”。没想到她竟仍不安分!
“如此说来,他们是想要借助太后的名义来掌控朝局了?”朱厚照的声音冷得像冰。
李荣躬身更低:“奴婢以为,若非如此,崔元一个驸马都尉,怎有资格与英国公、首辅同席?
公主前去仁寿宫,必是带回了太后的旨意。”
朱厚照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他原本念在“母子”名分上,留了几分情面,如今看来,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李荣,你来说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朱厚照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寒意。
李荣脸上波澜不惊,似乎早已料到有此一问:“皇爷放心,此事奴婢会办得妥妥当当。”
朱厚照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很好,办完这件事,朕就同意你去南京为太祖守灵吧!”
“奴婢谢皇爷隆恩!”李荣跪在地上,郑重的磕头。
李荣厌倦朝局,早有归隐之意。
几次向朱厚照请辞,都被压了下来。
如今皇帝愿意放自己离开,让自己去南京安度晚年,李荣如何能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