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市的夜晚,灯火璀璨。一场名为“心声”的慈善演唱会刚刚落下帷幕。舞台中央,洛疏舟放下话筒,向着台下深深鞠躬。掌声雷动,荧光棒如同星海。
距离他“醒来”已过去十年。
这十年,他并未如流星般刹那绚烂然后沉寂。他拒绝了无数流量公司的包装,坚持用作品说话。他的歌声,清澈中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通透与力量,抚慰了无数迷茫的心灵。他成为了乐坛一个独特的存在,不是顶流,却拥有最坚实的口碑和一群忠实的听众。
更让人称道的是,他将大部分收入都投入了慈善事业。建学校,捐图书馆,资助贫困学生……他跑遍了全国许多偏远的角落。媒体问他为何如此,他总是笑笑,说:“只是觉得,该这么做。”内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指引他,去往那些需要光亮的地方。
他的人生,在“喜”之境中,可谓圆满顺遂。父母以他为傲,朋友真诚相待,事业有意义,生活富足安宁。那个关于修真与战斗的漫长梦境,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偶尔想起,也只觉荒诞不经。
直到这一年春天,他跟随一个慈善项目,来到了自己户籍所在省份的一处偏远山区——落霞坳。
这里群山环绕,交通极其不便。泥土夯成的房屋低矮破败,村中多是老人与孩童,眼神浑浊,带着与世隔绝的麻木。青壮年几乎都外出打工了,只有年节时才会回来,带回短暂的热闹和微薄的希望。村支书介绍,这里土地贫瘠,靠天吃饭,一旦遇上旱涝或虫灾,收成大减,村里人就只能指望外出打工的亲人寄钱回来买粮度日,若寄不回,便有饿死之虞。
洛疏舟走访了几户人家,送去米面粮油,听着老人们用浓重口音絮叨着生活的艰辛与对儿女的思念,心中莫名沉重。他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深植于这片土地的、坚韧又无奈的悲凉。
在一户只有祖孙俩的人家,他听到老太太念叨:“……要是霜泠那丫头一家还在,就好了……那丫头,聪明啊,小时候读书就优秀,可惜了……”
“霜泠?”洛疏舟正准备离开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熟悉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这个名字……明明陌生,为何听到的瞬间,会让他呼吸一窒?
他连忙蹲下身,放缓语气询问:“婆婆,您说的霜泠……是?”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他,叹道:“文家丫头,文霜泠啊。好多年前的事了……她爹妈出去打工,没了信,估计是没了。那年又闹蝗虫,地里颗粒无收……她和她奶奶……唉,没熬过去,都饿死了……就在村西头那老屋里……”
文霜泠……饿死了……
洛疏舟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
一股尖锐的刺痛席卷了他的神经,眼前景象瞬间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过一片破碎的光影和杂乱的线条!他仿佛看到冰天雪地,看到一个蜷缩在门槛上的小小身影,看到一双漆黑如墨、带着怯生生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眸……
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周围的景象恢复正常,老太太还在絮叨,助手关切地看着他。但洛疏舟却怔在原地,脸上冰凉一片,他抬手一抹,竟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早已逝去多年的陌生女孩?为何心会痛得如此真切,仿佛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他谢过老太太,几乎是凭着本能,走向村西头。那里果然有几间完全倒塌、被荒草淹没的土房。村民们看他衣着光鲜,气质不凡,又听闻他是来做慈善的,只当他是文家远亲前来凭吊,并无人阻拦,甚至有人指点了具体位置。
洛疏舟找到那处废墟,望着断壁残垣,心中那股空落与悲戚感越发浓重。他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开始动手清理坍塌的土石瓦砾。助手想帮忙,却被他无声地推开。
他徒手挖掘着,泥土弄脏了他的衣服和手指,他却浑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他小心地拨开泥土,是一个被压得变形、玻璃碎裂的旧相框。
他颤抖着手,将相框拿起,擦去上面的泥土。
照片已经泛黄模糊,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的人。一位满脸皱纹、眼神慈祥的老妇人,一对面容淳朴、带着些许拘谨笑容的中年夫妇,以及被妇人搂在怀里的一个小女孩。
女孩大约十岁左右,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梳着简单的马尾,小脸有些消瘦,但那双眼睛……漆黑,明亮,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安静,正静静地看着镜头。
就在看清那双眼睛的刹那!
“轰——!”
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剧痛猛地贯穿了洛疏舟的脑海!无数被尘封的、属于另一个“真实”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冰雪覆盖的院落,那个总是安静看书的女孩……
——化学自习课上,她转身,轻声的请教……
——雨夜的小巷,她紧握着雨伞,站到他身边,冰冷而坚定的眼神……
——遗迹废墟中,她靠在他腿上醒来,低声的“我知道”……
——仙门之前,她手持霜天寒月,清冷如月宫仙子……
——海礁血战,她挡在他身前,剑光如雪……
“霜泠……文霜泠……”
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泪般的重量。原来,他遗忘的,不是噩梦,而是他生命中最真实、最珍贵的温暖与牵绊!那个在他之前生涯中唯一给予他平等目光的女孩,那个在“现实”中与他并肩作战、彼此守护的同伴!
而这“喜”境,这看似完美的一切,才是最大的虚假!它抹去了她的存在,让她在这个虚假的时空里,承受了如此悲惨的命运!
巨大的悲痛、无边的愤怒、以及被愚弄的耻辱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燃烧!他猛地抬头,望向这片看似祥和、实则残酷虚伪的天地,眼中已是一片赤红!
他抱着那残破的相框,踉跄着来到村民们指点的后山。那里,只有几个几乎被风雨磨平的小小土包,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荒草丛生,凄凉无比。
他跪倒在坟茔之前,泪水早已流干,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却哭不出声。哀莫大于心死。他失去了她,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他甚至没能认识她,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零在贫瘠的山坳里。
极致的悲痛与愤怒,引动了灵魂深处那从未真正遗忘的力量。一股凌厉无匹、寂灭沧桑的剑意,不受控制地自他体内勃发!
他并指如剑,对着旁边一座荒芜的石山,猛地一挥!
没有声音,没有光华。
一道无形的、蕴含着“寂灭”真意的剑气破空而出!
下一刻,在远处村民惊恐的目光中,那座数十米高的石山山峰,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天刀削过,上半截山体平滑地断裂、滑落、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与此同时,一篇玄奥晦涩、却又与他灵魂无比契合的剑诀,如同原本就存在般,浮现在他心间。开篇第一字,便是——“寂”!
只是这剑诀似乎残缺不全,后续内容模糊不清,仿佛需要更多的领悟与契机才能补全。
也就在这寂灭剑气挥出、剑诀浮现的瞬间,洛疏舟周身空间一阵剧烈的扭曲、波动!他怀中那残破的相框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周围的村落、山峦、天空……一切都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开始崩塌、碎裂!
“喜”境的伪装,在他勘破虚妄、明见本心、引动真实力量的这一刻,再也无法维持!
洛疏舟的身影在崩塌的幻境中逐渐变得清晰、凝实。当他再次彻底看清周围时,他的眼中,在某一个瞬间,迅速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历经了数十载悲欢的复杂与沉静。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相框冰凉的触感,以及那座被削平山峰的寂灭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