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翊的指尖顿了顿,放下茶杯接过竹筒。他用指腹挑开蜡封,指节微微用力,蜡屑落在掌心,凉得刺骨。取出里面叠得整齐的密函,展开的瞬间,目光便钉在了“赐婚”二字上。信上的字迹工整,却淬着冰冷的算计:年后三月,命镇北王萧宸翊,回京迎娶怀化将军府嫡女,另派怀化将军之子以传旨为名,任镇北军监军,即刻交接部分兵权。
他的指腹渐渐收紧,信纸被攥得发皱,边缘几乎要被指力捏碎,原本疲惫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寒潭。待看完最后一行“若抗旨,便着怀化将军之子接管镇北军,萧宸翊即刻回京领罪。”帐内的空气似瞬间凝固,他脸上的倦色彻底褪去,滔天的怒意在眼底翻涌,手中的密函“嗤”地被攥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欺人太甚!”一声怒喝落下,他猛地起身,一掌拍在案几上——青花瓷盏摔在地上,茶水泼得满地都是,砚台滚到角落,墨汁在羊毛毡上晕开深色的渍,连摊开的地形图都被震得掀起一角,簌簌落了层灰。
风影跪在地上,头垂得更低,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肩膀微微发颤。帐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和萧宸翊粗重的喘息,像困在笼中的猛兽,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半晌,萧宸翊才缓缓坐下,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声音却沉得像寒铁:“京中还有其他信吗?关于……关于宫里那位的?”他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妹妹”二字——这些年,他早已看清,那所谓的“妹妹”,不过是皇帝牵制他的棋子。
“回将军,暂……暂无其他消息。”风影的声音紧绷着,不敢抬头。
萧宸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决绝:“传陈副将,让他立刻来。”
陈副将赶来时,还带着一身从防线回来的沙尘,见帐内满地狼藉,又看萧宸翊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直到萧宸翊将那团皱巴巴的密函扔到他面前,他展开一看,脸色瞬间铁青,握着信纸的手都在发抖,忍不住跺了跺脚:“这狗皇帝!真是卸磨杀驴!战事还没结束,就急着卸兵权!赐婚是假,安眼线是真!那怀化将军府的嫡女是出了名的懦弱无脑,背后却跟着个纨绔哥哥,接了圣旨,军中多双眼睛盯着,枕边还卧着个探子;不接,就是抗旨,他正好让那纨绔,名正言顺夺了三十万大军!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不管怎么选,都被他捏得死死的!大梁现在四处动荡,他们居然还敢如此欺侮王爷?”
萧宸翊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却没喝,只是指尖摩挲着杯壁,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赐婚,我不稀罕;兵权,我更不会交。”
“王爷!”陈副将大惊,忙上前一步,语气里满是焦急,“抗旨是大罪啊!一旦被扣上‘谋逆’的帽子,皇帝正好派兵来剿,咱们这三十万镇北军,就成了叛臣了!”
萧宸翊抬眼看向他,眼底没有半分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坚定,语气轻却字字千钧:“抗旨又何妨?以前我没什么要护的人,娶谁、做什么,都无所谓。现在……我有月儿了。”他顿了顿,眉梢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又迅速被冷硬覆盖,“这圣旨,我绝不能接。”
陈副将愣了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焦急渐渐变成一丝窃喜,声音都压低了,凑到近前:“王爷,您这是想通了?早该反了这忘恩负义的昏君!只是传旨的人已经从京城出发了,咱们这边,西侧防线还没补牢,现在反,怕是前有大燕敌军虎视眈眈,后有朝廷讨伐的追兵步步紧逼,到时候真正是前有狼后有虎啊!”
萧宸翊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轻响,声音冷得像边关的霜:“事在人为。具体的对策,我再想想。你先回去,约束好手下的人,别露了风声,明日再议。”
陈副将虽还有些担忧,却也知道萧宸翊的性子,便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帐内又恢复了寂静,萧宸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前几日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他带着王子卿去大营外的山坡,夜风拂起王子卿的发丝,蹭得他脸颊发痒。王子卿在月下笑的眉眼弯弯,说“彦青哥哥,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那笑容比月光还亮,把他这些年在边关受的委屈、被皇帝猜忌的憋闷,都照得没了踪影。
以前的他,不管皇帝如何步步紧逼、不管皇帝如何猜忌、不管受了多少委屈,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那被困在皇宫里的“妹妹”,都能忍。可现在,他忍不了了。他想为月儿打下一片安稳的天地,让月儿不用再跟着他在风沙里受苦,不用再担惊受怕,处处受制于人,不用再因为他而受半分委屈。
可就在他满心都是“为月儿谋反”的决心,刚要起身,去看看帐外的王子卿是否安睡时,帐帘又被掀开,这次进来的是另一位贴身侍卫风卓,他手中同样捧着个蜡封的竹筒,脸色比风影还凝重,声音压得极低:“王爷,这是大周鸿蒙轩鹰使传来的加急密报。”
“大周?”萧宸翊猛地睁开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一缩,“月儿都在大营里了,大周怎么会鹰使送密报来?难道……难道月儿的父母出事了?”
他慌忙接过竹筒,手指因急切而颤抖,挑开蜡封时,指尖被锋利的竹片划破,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展开密信的瞬间,他的呼吸骤然停滞,目光死死钉在信纸上,像被惊雷劈中——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上州刺史王砚之女王子卿,乃大周皇帝亲封皇太子妃,大周未立太子,却先定下太子妃,因救皇子有功,特许上朝参政议事;此等殊荣,六国未有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