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那双眸子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尤其是那份不肯低头的执拗,竟与崔师祖有几分神似。王子卿心头一热,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了上去,张开双臂挡在少年身前,脆生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你们住手!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那五个汉子愣了一下,见只是个穿着锦衣的半大孩子,还是一身男童装扮,顿时嗤笑起来:“哪里来的毛头孩子,也敢管老子的闲事?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就是,这臭乞丐偷了我们的东西,教训他是应该的!”
话音未落,星汉已上前一步,挡在王子卿身前,眼神冰冷地扫过那五人:“再不滚,休怪我不客气。”
那五人还想逞凶,星汉身形一晃,动作快如闪电,只听几声闷哼,那五个流里流气的男子便被一一踢翻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再也爬不起来。
王子卿这才转过身,蹲下身,看着地上蜷缩的少年。她一只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糖油糕,散发着甜腻的香味;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想去扶他,轻声问道:“大哥哥,你没事吧?”
少年缓缓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下,一双眸子带着警惕与茫然。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嘴唇冻得发紫,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没事,多谢小公子。”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在这寂静的巷道里格外清晰。那是长久饥饿的征兆,少年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低下了头。
王子卿看着他,心头一阵发酸。天空还飘着雪花,他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满身伤痕累累,眼底却藏着那样不肯弯折的倔强光芒。她想起自己来到此世间,虽遭逢两次劫难,却也从未受过这般苦楚。
“大哥哥,”她轻声说道,“你的家人呢?你满身是伤,不如先跟我回医馆,让我祖父给你看看吧。”
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没有家人,是个流浪儿。”
不是乞丐,是流浪儿。王子卿心中一动,越发觉得这少年懂礼守节、心性坚韧。她拉起他冰凉的手,说道:“那你跟我走吧,医馆里有热饭,还有干净的衣服。”不由分说要将他带回医馆。
少年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小公子清澈的眼神,眉眼间的那枚红痣格外惹眼,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医馆后,王子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崔师祖,软磨硬泡地求他收留这个少年。崔师祖本就心善,见少年身世可怜,便答应了下来,吩咐学徒打了热水,找了一套干净的学徒服给少年换上。
热水洗去了少年身上的污泥与血渍,换上干净衣服后,他整个人焕然一新。原来他并非天生黑瘦,只是常年营养不良,洗尽铅华后,竟是高高瘦瘦的身形,皮肤白皙,五官眉清目秀,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眸子,此刻没了污泥的遮挡,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魅与狂狷。
崔师祖看到他时,也愣了片刻。直到少年转身去拿干粮时,崔师祖瞥见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小巧的木牌,那木牌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崔”字,与他早年给女儿打造的信物一模一样。
崔师祖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孩子,你这木牌哪里来的?”
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低声说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你母亲……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她是什么样子的?她可有说过你的外祖父是谁?”崔师祖的声音越发嘶哑,双手紧紧攥着少年的胳膊,仿佛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庞,试图从这张年轻的脸上,找到当年大女儿的影子。
二十八年了,当年大女儿走失时才六岁,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可眼前这少年的眉眼,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眸子,竟与他如出一辙,极为神似。
在崔师祖一遍遍的追问下,少年断断续续地讲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母亲自幼被一富户收养,因貌美被强掳进宫,后宫嫔妃嫉妒遭人陷害,生下他后便被打入了冷宫,一直郁郁寡欢,他一直随着母亲住在冷宫里,至到他九岁时母亲病逝了,留下这枚木牌,他随着母亲的贴身婢女偷偷溜出了皇宫,后被一路追杀,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婢女也病死在途中,之后他一个人独自在街头流浪,靠着乞讨和打零工为生。
王子卿在一旁听着,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救下的这个少年,竟是崔师祖遗失在外二十八年的大女儿的儿子,是崔师祖的嫡亲外孙啊,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世事无常,竟有这般巧合。
崔师祖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即给少年取名为崔槿逸,寓意“槿花向阳,逸然于世”。他亲自为崔槿逸诊治外伤,每日细心熬制滋补汤药为他调理身体,又派人去镇上买来锦衣华服,还请来有名的夫子教他读书识字、通晓事理。
几日之后,众人本该启程回神医谷了,可崔槿逸却不愿学医,执意不愿离开大燕朝青岩镇。王子卿无奈,只好跟着其他神医谷弟子与星汉先行返回神医谷,崔师祖则留了下来,按照外孙的意愿,在青岩镇为他置办了田产宅院,请来名师大儒教授他学问,还请来幕僚帮他管理田产庶务,甚至将神医谷一半的收入都拨给了他,供他结交贤才、积累势力。
崔师祖总觉得亏欠了女儿,便将所有的愧疚与疼爱都倾注在崔槿逸身上。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外孙铺就一条康庄大道,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用血汗与真心铺就的道路,最终却通向了反噬自身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