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终于从她口中凛然喝出这句霸气宣言。
不是狂妄,而是倾覆一切不公、重定规则的决绝宣言!
整个九霄塔前,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那几封密信飘飘荡荡落下,上面的通敌罪证,刺目惊心。
刘淳僵在原地,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完了,虞相也……他不敢再想下去。
场面在极致的寂静后,爆发出巨大的哗然。
民众惊呼,官员骇然,守卫们一时间不知该先控住刘淳,还是该先拿下那个宣称自己就是王法的女子。
高塔之上,萧玄身影一闪,如一片墨云,自塔顶翩然掠下,轻巧地落在沈璃身侧。
他没有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官员,也没有去看面如死灰的刘淳,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沈璃身上。
她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指控、空手夺弩的惊险都未曾发生。
但萧隐看得分明,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她过于苍白的脸颊,以及那双亮得骇人却也空得骇人的眸子里,盛满了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悲恸。
他心中蓦地一紧,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悄然蔓延。
他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极其自然地、用自己宽大的玄氅袖袍,轻轻拂过她冰冷的手背。
一股温润平和的内力,透过细微的接触,缓缓渡入她几乎冻僵的身体。
“做得很好。”
他的声音极低,仅她可闻,褪去了平日的冷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安抚。
沈璃猛地一颤,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烫到。
她抬眸看他,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没有了戏谑,没有了算计,只有一种沉静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微微一松,险些站立不稳。
但她迅速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站稳。此刻,她不能示弱。
“接下来,交给我。”
萧隐淡淡道,向前迈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侧。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沈璃鼻尖一酸。
自家变以来,她独自一人背负血海深仇,在阴谋与追杀中辗转求生,早已习惯了孤身奋战。
此刻,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维护,竟让她冰封的心湖裂开一丝缝隙。
萧隐目光扫向场中,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威压与冰冷:
“罪证确凿,刘淳通敌叛国,依《景律》,该当何罪?”
那宗室老王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罪当……处极刑,抄没家产,株连三族!”
刘淳闻言,彻底崩溃,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竟还想挣扎。
就在这时,他脚下所跪的金砖地面,毫无征兆地突然塌陷!
并非普通塌陷,那地底涌出的并非泥土,而是洁白晶莹的盐粒!
而且并非普通盐粒,这些盐晶仿佛带有磁性,迅速吸附包裹住刘淳的身体,任他如何挣扎,竟如同陷入流沙,越陷越深!
磁化盐晶仿佛拥有生命般,疯狂涌动、凝结,速度极快。
不过几个呼吸间,竟将刘淳整个人彻底吞噬、包裹,最终在原地凝固成一座一人多高的、洁白剔透的盐晶之碑!
碑体自然成型,光滑如镜,碑顶却略显尖锐。
更奇的是,那碑面之上,竟有点点磁粉受到某种力量牵引,灼烧出清晰的字迹:
“景元廿五年九月初四,新法始立”
字迹浮现的瞬间,萧隐动了。
他玄氅掠风,一步踏至盐碑之前。
他抬起右手,掌心那与沈璃对应的锁魂钉凤纹清晰显现,甚至微微发烫。
他毫不犹豫,猛地将掌心烙印按在碑顶之上!
“既为新法……”他声音沉凝,响彻全场,带着一种开创纪元般的决断之力。
他另一只手扯落沈璃那件已恢复原状、却仍带着血迹与契约灼痕的素帛血衣,扬手将其覆于碑文之上!
血衣覆盖罪碑,仿佛为旧日的罪恶与牺牲蒙上了一层血色祭奠。
“……便以旧孽为基!”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语,九霄塔顶,那巨大的星轨盘发出沉闷的轰鸣,开始缓缓转动。
星轨盘上,代表漠北疆域的区域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那金光如活物般延伸、裂开,形成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金色痕迹——那痕迹竟隐隐呈现出法典条文的形状,一路向北延伸,锋芒所向,直指北狄王帐!
天现异象,法理昭然!
这一切的发生,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公堂弑官,盐晶葬罪,星轨指路……
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巨大的风暴,将以这座九霄塔为中心,席卷整个天下。
人群在极致的寂静后,爆发出巨大的、难以抑制的喧哗、惊恐、议论、狂热……
萧隐却恍若未闻。
他做完这一切,回身,看向依旧站在原地、怔怔望着那座盐晶罪碑的沈璃。
他走到她面前,挡住了那些探究、恐惧、敬畏的目光。
“害怕了?”他问,声音低沉。
沈璃缓缓摇头,目光从盐碑移到他脸上,声音有些沙哑:
“只是……终于开始了。”
复仇之路,重塑法理之路,布满荆棘与血腥之路,终于以这样一种惨烈而决绝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萧凝视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伸出手,这次不是袖袍拂过,而是直接握住了她冰冷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却蕴含着令他侧目的惊人力量。
“走吧,”他说,“接下来的风雨,会比今日更烈。你需要休息。”
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握着她的手腕,转身,分开人群,向着塔内走去。
身后,是那座以人命铸就的罪碑,是哗然纷扰的世俗,是初升朝阳投下的、拉得极长的光影。
沈璃没有挣脱。
她任由他牵着,一步步离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博弈与法理颠覆的战场。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力道坚定,驱散了她周身萦绕的寒意,也奇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微微侧头,看着他被晨光勾勒出的冷硬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是盟友,是深不可测的摄政王,或许……也是她在这条孤绝之路上,唯一能短暂依靠的彼岸。
塔影渐深,将他们的身影吞没。
而塔外,那座盐晶罪碑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碑顶覆盖的血衣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九霄风起,猎心相缠。
这场以血为引、以天下为局的博弈,方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