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仪式定在上午十点。
但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谢辞的车已经缓缓驶入临江市东郊那片刚刚完成土地平整的广阔区域。
推土机和勘察设备静静停在一旁,覆盖着露水,像一群沉睡的巨兽。
远处,临江穿城而过,江面笼罩着一层薄雾,对岸老城区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林砚降下车窗,混合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湿润空气涌了进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紧张?”谢辞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比平时更低沉些。
“不。”林砚睁开眼,转头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个柔软的弧度,“是期待。还有一种……很奇特的圆满感。”
谢辞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越过中控台,握住了林砚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甚至有些烫,力道很稳。
林砚回握住,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片略高的土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规划区域——八百亩土地,目前还是一片开阔的赭色与绿色相间的原野,零星点缀着几棵没有被移走的老树。
但在两人眼中,这里已然有了另一番景象:
高耸的研发大楼、错落有致的孵化器独栋、绿树成荫的生活街区、沿着江岸蜿蜒的步道,以及最中央那片预留的、尚未命名的绿地。
“还记得这里原来是什么吗?”谢辞忽然问。
林砚仔细辨认了一下方位,不太确定:
“好像……是几个老厂的仓库区?再往南一点,是不是快到当年那个废弃工厂了?”
“不是。”谢辞摇头,目光投向东南方向,
“废弃工厂在更下游。这里,二十年前,是临江第一纺织厂的家属区。我母亲的一个远房表姨曾经住在这里。我很小的时候,跟她来过一次。”
林砚有些意外,侧头看他。谢辞很少主动提起与母亲相关的具体地点。
“印象很模糊了。”谢辞的语调平缓,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只记得很多红砖楼,楼间距很窄,晾衣绳横七竖八,孩子们的吵闹声。
还有……一种陈旧布料和樟脑丸混合的味道。
我母亲在那位表姨家坐了不到半小时,就拉着我匆匆离开了。
后来才知道,那位表姨想通过她,求我父亲给纺织厂下岗的儿子安排工作。”
晨风拂过,带来远处江水的微腥。林砚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帮不了。她自己的人生都一片泥泞,如何能渡人?”
谢辞极淡地扯了下嘴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事过境迁的漠然,
“那之后没多久,纺织厂改制,家属区拆迁,这里就荒了。再后来零零散散租给一些小作坊,直到我们把它整体拿下来。”
他将目光转回眼前这片空旷的土地,眼神逐渐凝聚,变得锐利而充满重量。
“所以今天,不止是奠基一个科技园。”他一字一顿,像是在对这片土地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是彻底覆盖掉一些东西,再种上新的。”
林砚的心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他明白谢辞的意思——覆盖掉那些陈旧、困顿、充满无力感的过去,覆盖掉母亲眼神中挥之不去的黯然,覆盖掉这座小城曾给少年谢辞的所有冰冷记忆。
然后,在这里,种下他们共同选择的未来:
创新的、开放的、充满生机与可能性的未来。
“你会做到的。”林砚的声音很轻,却无比笃定,“我们已经做到了第一步。”
谢辞转过头,深邃的眼眸锁住他。晨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依赖,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的、只对林砚一人流露的温和。
“是我们。”他纠正道,拇指用力按了按林砚的手背。
七点半,项目团队的核心成员和周明陆续抵达临时搭建的仪式筹备区。
白色的典礼台已经就位,背景板是“盛夏科技创新园奠基仪式”的巨幅效果图,蓝天白云下,一组充满未来感的建筑群与蜿蜒的江水、远山和谐共融。
红毯铺地,礼宾小姐正在做最后的动线确认。
媒体的长枪短炮开始在指定区域架设。
周明顶着一头睡得翘起来的头发,抱着笔记本电脑凑到林砚身边,压低声音:
“直播推流、无人机航拍机位、现场网络覆盖全部调试完毕,冗余备份也好了。
舆情监测显示关注度很高,关键词‘谢辞’、‘林砚’、‘盛夏科技园’、‘临江’热度在持续上升。
哦对了,”他推了推眼镜,瞥了一眼不远处正被助理围住的谢辞,
“你昨晚让我特别留意的那几个唱反调的自媒体和所谓‘经济评论家’,果然在带节奏,主要论调是‘炒作概念’、‘二三线城市难以承载高端创新’、‘谢氏转移资产新玩法’。”
林砚一边快速浏览着周明屏幕上滚动的数据,一边接过助理递来的流程表做最后核对,闻言神色不变:
“预料之中。
我们公开的规划细节、已签约的入驻机构名单、还有‘启夏资本’本身的业绩,就是最好的回应。
现场信号确保稳定,让事实自己说话。
对了,提醒直播团队,等会儿谢总讲话时,给几个台下嘉宾和观众的反应镜头,尤其是临江本地高校、合作企业的代表,还有……”
他目光扫过观礼区前排正在入座的一些面孔,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临江一中的前校长,陈老。谢辞特意邀请的。”
周明比了个“oK”的手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指令。
八点,受邀嘉宾开始持柬入场。
除了各路媒体,现场更多的是临江本地政商界的代表、周边高校的负责人、已确定入驻园区的初创企业创始人、还有“盛夏基金会”资助过的部分青年代表。
气氛逐渐热闹起来,熟人间寒暄交谈的声音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林砚已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内搭浅蓝色衬衫,没系领带,显得庄重而不失亲和。
他正与临江大学的校长交谈,关于园区与大学共建“未来技术实验室”的细节。
言谈间,他目光不时掠过全场,精准地掌控着节奏。
谢辞则被一群来自省城的投资人和合作伙伴围住。
他穿着经典的黑色西装,白衬衫,系着一条暗红色的领带,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与旁人交谈时,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切中要害,举手投足间是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举重若轻的威严。
只有当他的视线穿越人群,与林砚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时,那眼底的冰封才会瞬间融化,闪过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暖意。
九点五十分,所有嘉宾入座。典礼台上,主办方、政府代表、投资方代表等一一就位。
谢辞和林砚的座位在中央。阳光越来越明亮,驱散了晨雾,整个场地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中。
背景音乐停了下来,现场渐渐安静,只余下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市声。
主持人开场,介绍项目意义、投资规模、未来愿景。政府代表致辞,表达支持与期待。流程按部就班,热烈而规范。
然后,话筒递到了谢辞面前。
全场瞬间变得更加安静,只有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所有目光聚焦于台上那个身影。媒体的镜头推进,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谢辞站起身。
他先是对着台下微微颔首,然后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场的气息。
他没有立刻开始,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前排的嘉宾,扫过更远处那片空旷的、承载着未来的土地,最后,极其短暂地,在林砚脸上停留了一瞬。
林砚坐直了身体,心脏在胸腔里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他见过谢辞在无数场合发言,冷静的、犀利的、充满压迫感的。
但此刻,他敏锐地察觉到谢辞身上一种不同以往的气场——依旧强大,却奇异地包裹着一层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和的郑重。
“感谢各位。”
谢辞开口,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低沉、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却又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感的重量。
“今天站在这里,为‘盛夏科技创新园’奠基,对我而言,意义远超一个商业项目的启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仿佛在让这句话的含义沉入每个人心中。
“不久前,我和我的合伙人林砚先生回到临江,走过一些老街巷。变化很大,许多旧迹已难寻觅。
但有些东西,刻在记忆里,不会被水泥覆盖,也不会随时代变迁而褪色。”
台下鸦雀无声。连后排原本有些躁动的媒体区也安静下来。
这番开场白,与通常此类场合慷慨激昂描绘未来的风格迥异,它带着一种回望的、私人的温度,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座城市,见证过我的困顿,也容纳过我的离开。”
谢辞的语调平稳,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却让听者屏息,“曾经,我认为离开是唯一的出路。把过去连同这座城市,一起抛在身后。”
他微微侧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待建设的土地。
“但后来我发现,有些根,是斩不断的。它可能表现为午夜梦回时熟悉的气味,可能是一段旋律,也可能只是……盛夏午后一声单调的蝉鸣。”
“蝉鸣”二字被他轻轻吐出,却像一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在林砚心中荡开层层涟漪。林砚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收拢。
“过去并非包袱。它是土壤,是养分,是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的来处。”
谢辞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力量,
“逃避过去,等于否定自我。真正的强大,是面对它,理解它,然后——亲手改变它。”
“所以,‘盛夏科技创新园’,首先是一个关于‘回归’与‘重塑’的承诺。”
他继续说道,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们回到这里,不是怀旧,不是施舍,而是要将最前沿的科技思维、创新模式、资本力量和全球视野,带回到这片养育过我们、也一度被时代列车暂时抛下的土地。
我们要证明,创新不独属于超级都市,活力可以诞生于任何有梦想、有勇气改变的角落。”
掌声第一次响起,由前排的本地官员和企业家们带头,迅速蔓延开来,热烈而持久。这番话,说进了许多临江人的心坎里。
谢辞抬手,示意掌声稍歇。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的光,却灼热逼人。
“其次,这是一个关于‘人’与‘未来’的实验场。”他的话题转向更宏观的蓝图,
“这里将不仅仅是写字楼和实验室的集合。
我们将打造一个真正的‘未来社区’:
为顶尖研发人才提供世界级的工作环境,为初创团队提供从种子期到成熟期的全方位支持,为所有在这里工作生活的人,构建智能、绿色、充满人文关怀的居住与休闲空间。
我们关注的,不仅是技术的突破、商业的成功,更是每一个个体在此实现价值、获得幸福的可能。”
他提到了已经签约引入的几家国际顶尖研发机构,提到了与本地高校深度合作的培养计划,提到了为园区配套建设的国际学校、医疗中心和生态公园。
详实的数据、清晰的规划、充满说服力的合作方名单,无声地粉碎着那些“概念炒作”的质疑。
“最后,”谢辞的语速放缓了,他的目光从远方收回,再次扫过台下,这一次,更加深邃,更加直接地,落在了林砚的方向。
林砚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凝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
“我想借这个机会,表达一些个人的感谢。”谢辞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带上了一种清晰的、无法错辨的情感波动。
不是激烈的,而是深沉的,像海底缓慢涌动的暖流。
“感谢临江,以它特有的方式,打磨了我。”
“感谢命运,尽管它曾显得严酷,却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予馈赠。”
他的话语在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停顿。台下静得能听到风吹过背景板的声音。
然后,他看着林砚,字字清晰,通过话筒,传遍现场的每一个角落,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到无数屏幕之前:
“最感谢的,是我的合伙人,林砚。”
镜头瞬间切给了林砚。
特写画面里,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那是一个混合了惊讶、感动和无限温柔的复杂笑容。
“是他,让我重新理解了‘连接’的意义——与过去连接,与他人连接,与更广阔的世界连接,也与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连接。”
谢辞的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因为那份罕见的坦诚和直接,而拥有了雷霆万钧的力量。
“很多人问,为什么叫‘盛夏科技创新园’?”
他稍稍提高了音量,自问自答,“不仅仅因为项目启动在夏天。
更因为,对我们而言,‘盛夏’代表着一个起点。
它可能始于一声聒噪的蝉鸣,一根微不足道的冰棍,一次看似偶然的相遇。
它代表着燥热、不安,也代表着最蓬勃的生命力,和最炙热的、改变一切的勇气。”
“今天,我们在这里奠基。奠下的,不仅是建筑的基础,更是我们对于何为美好未来、何为值得奋斗事业的共同信念的基础。”
他再次停顿,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一个鲜少在他公开场合出现的、带着情感浓度的动作。
“我坚信,这片土地,将见证新的传奇。
不是一个人的传奇,而是无数敢想敢为者的传奇;不是孤立的成功,而是共生共荣的生态。而我们,”
他的目光与林砚的紧紧交缠,声音沉缓而坚定,如同誓言,“很荣幸,能成为这个传奇开始的注脚。”
话音落下。
掌声如暴风雨般席卷全场,经久不息。前排的陈校长摘下眼镜,擦拭眼角。
许多本地嘉宾激动地用力鼓掌,面色潮红。
媒体区的闪光灯亮成一片。
主持人情绪激昂地上前,准备进行下一环节。
而台上,谢辞已转身,走向典礼台一侧准备好的奠基石处。
林砚也站起身,走向他。两人在无数目光和镜头的聚焦下,自然而然地并肩站立。
礼仪小姐递上两把系着红绸的金色铁锹。
谢辞接过,将其中一把递给林砚。他们的手指在交接时轻轻碰触,短暂,却传递着无需言说的默契与力量。
“准备好了吗?”谢辞低声问,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一直准备着。”林砚微笑,眼角仍有未褪尽的湿意,但眼神亮如星辰。
两人转身,面向那块雕刻着“盛夏科技创新园奠基”字样的青色奠基石。
身后是蓝天、白云、红色的典礼台和黑压压的观礼人群。
身前,是开阔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工地,更远处,是蜿蜒的临江和承载着无数人记忆与梦想的城市。
司仪高声道:“请为盛夏科技创新园,培土奠基!”
谢辞与林砚相视一眼,同时弯腰,将铁锹深深插入旁边准备好的、盛着红色沃土的木箱中。
他们用力铲起满满一锹土,然后一起挥臂,将那捧象征希望与开始的沃土,稳稳地、庄严地,倾洒在奠基石之上。
红色的土壤落在青石上,沙沙作响。
这一刻,被无数镜头永恒定格:两个同样出色的年轻男人,身着西装,肩并着肩,动作协调一致。
谢辞的侧脸线条冷硬而专注,林砚的眉眼则柔和坚定。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光。
他们脚下是坚实的土地,身后是沸腾的人声与期望,面前,是一个即将拔地而起的、全新的未来。
“咔嚓!”“咔嚓!”快门声汇成一片密集的声浪。
土落下的瞬间,林砚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的、清越的蝉鸣,穿越时空而来,与眼前这片土地上即将响起的建筑轰鸣、人声喧嚣、以及未来无数创新的脉动,交织在了一起。
奠基礼成。
掌声与欢呼再次达到高潮。彩带飘飞,气球升空。
而谢辞和林砚,在完成仪式后,并未立刻离开。他们并肩站在刚刚培土的地方,望着眼前这片即将彻底改变模样的土地,久久不语。
喧嚣渐渐散去,嘉宾开始移步前往午宴会场。工作人员忙碌地进行着收尾工作。
周明抱着电脑蹭过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直播峰值观看人数破纪录了!
舆情监测显示负面声音被完全压制,‘震撼’、‘感动’、‘期待’、‘这才是企业家情怀’成为主流关键词!
谢总那番讲话,绝对刷屏了!”
谢辞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远方。
林砚对周明笑了笑:“辛苦了,去吃点东西吧。后续的传播跟进按计划进行。”
周明识趣地点头离开。
终于,这片刚刚完成奠基仪式的高坡上,只剩下他们两人。风声显得清晰起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你刚才说的……”林砚轻声开口,打破了宁静,“特别是关于‘蝉鸣’和‘起点’的部分……我很意外。”
谢辞侧头看他:“不喜欢?”
“不。”林砚摇头,笑容在阳光下清澈无比,“是太喜欢了。喜欢到……觉得像梦。”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你把我们的故事,藏在了给全世界的宣言里。”
“那不是藏。”
谢辞纠正他,伸出手,不是握,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林砚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小片彩纸屑。
“那是我的宣言里,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没有那个部分,其他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的动作自然至极,仿佛做过千百遍。林砚的心尖因为他指尖的温度和话语的内容而微微发颤。
“刚才看着你讲话,”林砚望向远处工地上开始移动的工程机械,
“我好像看到了很多画面。筒子楼的阴凉,台球厅的喧哗,江边的烟花,安全屋的灯光,还有……你守在我病床边的样子。
它们都变成了养分,长成了今天站在这里的我们,和我们将要建造的这一切。”
谢辞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手指向规划图中央那片代表绿地的空白区域。
“那里,”他说,“我让设计团队留出了名字。现在我想好了。”
林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中隐约有了预感。
“就叫‘蝉鸣广场’。”谢辞的声音沉稳而确定,“纪念那个吵得人心烦意乱,却又让一切开始的夏天。
纪念那声蝉鸣,和那根冰棍。”
林砚的喉咙蓦地哽住了。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直冲眼眶。
他用力眨了眨眼,将湿意逼了回去,只剩下满满的笑意和晶莹的光。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承载了千言万语。
“广场中央,会立一块简单的石碑。”谢辞继续描绘,语气是一种罕见的、带着憧憬的平和,“不刻我们的名字,只刻一句话。”
“什么话?”
谢辞转过头,直视着林砚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复述:
“此地,始于一声蝉鸣,一根冰棍,和一次勇敢的相遇。
愿所有行经此处的人,皆有勇气开始,有力量坚持,有运气遇见属于自己的光。”
风过旷野,将他的话语吹散,又仿佛镌刻进了这片土地的记忆里。
林砚再也无法抑制,滚烫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但那是喜悦的、圆满的泪水。
他伸手握住了谢辞的手,十指紧扣,用力到骨节微微发白。
“这句话,是我们的,也是送给所有未来在这里奋斗的人的。”
谢辞回握住他,力道同样坚定。
“他们会懂的。”林砚哽咽着,却笑靥如花,“就像我们当年,懵懂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抓住了那束光。”
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将两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在新翻的红色土壤上,紧紧依偎,不分彼此。
远处,临江江水不息东流,见证着古老城镇边缘,一个崭新传奇的破土动工。
蝉鸣广场,将不止是一个地名。
它会成为一个象征,一个精神的锚点,提醒每一个走入“盛夏科技创新园”的人:
伟大的梦想,往往始于最微末的悸动;改变世界的旅程,第一步,或许只是鼓起勇气,递出一根冰棍,或者说出一句真心话。
而对谢辞和林砚而言,这个奠基仪式,这场公开的宣言,这片被命名为“蝉鸣”的广场,是他们给予彼此、给予过去、也给予未来最盛大、最深情的告白与承诺。
他们的夏天,从未结束。
它只是化作了土壤,孕育出四季常青的森林,并在每一个新的“盛夏”,回响起生生不息的、生命的鸣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