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飘荡,林砚刚刚与安德森·戴维斯礼貌道别,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尚未完全松弛,甚至因为成功植入追踪器而升起一丝微弱的曙光。
他正朝着谢辞的方向迈步,准备汇入人群,暂时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焦点。
然而,命运仿佛一只恶意的手,总是在人稍感松懈时,骤然扼住咽喉。
一个带着明显讥诮和恶意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穿透了优雅的背景乐,清晰地响彻在这小片区域:
“哦?我当是谁能让安德森先生如此青睐,相谈甚欢,原来是我们谢大总裁跟前的大红人——林砚,林先生啊。”
全场瞬间一静。
周围几位正低声交谈的宾客停下了话语,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然后又带着各种意味看向林砚。
林砚的脚步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他缓缓转过身,看到谢琮正端着酒杯,脸上挂着虚假而张扬的笑容,在一众狐朋狗友的簇拥下,分开人群,径直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先是在林砚身上狠狠刮过,然后转向一旁微微蹙眉的安德森·戴维斯。
危险!极度的危险感如同冰水浇头,让林砚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谢琮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不在初始的宾客名单上!
“戴维斯先生,您可能还不清楚吧?”
谢琮走到近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故意用一种混杂着“惋惜”和“揭露真相”的语气说道,
“这位林砚先生,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谢氏精英。
几个月前,他还缩在临江那个破筒子楼里,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靠着不知什么手段,才扒上了我那位好大哥。”
他的话语如同最肮脏的淤泥,劈头盖脸地朝林砚泼来:
“底层出身,来历不明,靠着……呵,某些不可言说的‘特殊关系’,才能站在这里,穿上这身昂贵的礼服,人模狗样地跟您这样的上流人士交谈。”
他刻意加重了“特殊关系”几个字,眼神中的鄙夷和暗示毫不掩饰,瞬间将林砚定位成了一个依靠出卖色相、攀附权贵上位的“玩物”。
周围瞬间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窃窃私语。
各种惊诧、鄙夷、好奇、看好戏的目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林砚身上,让他无所遁形。
他感觉脸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当众扒光衣服般的屈辱!
安德森·戴维斯脸上的温和笑容也淡了下去,他微微挑眉,重新审视着林砚,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
对于一个依靠“特殊关系”上位的年轻人,其话语的可信度和价值,自然要大打折扣。
计划在成功的边缘,被谢琮这突如其来、釜底抽薪的一招,推向了彻底失败的深渊!
不仅获取信息的可能性归零,林砚本人也陷入了极度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可信度瞬间崩塌!
站在角落阴影里的谢辞,在看到谢琮出现的那一刻,周身的气压就骤然降至冰点!
当谢琮那些侮辱性的言语出口时,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戾气,手中的酒杯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几乎下一秒就要被他生生捏碎!
他猛地迈步,就要上前!什么计划,什么隐忍,在这一刻都被他抛诸脑后!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如此羞辱林砚!
然而,就在他脚步刚动的瞬间——
“别动!”
林砚急促而严厉的声音,通过隐藏的耳麦,清晰地传入了谢辞的耳中!
谢辞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拴住。
他透过人群,看到林砚虽然脸色苍白,背脊却挺得笔直,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地回望着他,里面没有丝毫的慌乱和乞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和……不容置疑的制止!
他在用眼神告诉他:相信我!我能处理!现在不是你出面的时候!
谢辞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他看着林砚独自站在那片充满恶意和审视的目光中央,如同暴风雨中一株看似柔弱却韧性十足的青竹,那股想要冲上去将他护在身后的狂暴冲动,与林砚眼神中传递出的坚定信任和独立担当,激烈地碰撞着!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
最终,那深入骨髓的、对林砚判断力的信任,以及对全局最后一丝的考量,强行压下了他沸腾的杀意。
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重新隐回阴影,只是那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死死锁定了谢琮,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现场的气氛尴尬而紧绷。
谢琮看着林砚苍白的脸和沉默(被他理解为无措)的反应,脸上得意的笑容更加张扬,他正准备继续施加压力,彻底将林砚踩入泥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砚,忽然抬起了头。
他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谦逊微笑,也没有被拆穿后的惊慌失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嘲弄的弧度。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看戏的目光,清澈而平静的目光直接迎上谢琮那恶毒的视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里:
“琮少对我的过去,还真是了如指掌。”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愤怒,反而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肯定了谢琮的话。这反常的反应让谢琮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林砚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的安德森·戴维斯,语气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坦诚:
“戴维斯先生,让您见笑了。琮少说得没错,我确实来自临江,几个月前,还在为生存挣扎。
我很感激谢总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能站在这里,学习、成长,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
他坦然承认了“底层出身”,却巧妙地将“特殊关系”转化为“知遇之恩”和“工作机会”,姿态不卑不亢。
紧接着,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重新锐利地看向谢琮,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是,琮少,评判一个人的价值,难道仅仅取决于他的出身吗?
谢总愿意给我机会,是因为他看到了能力,而非其他。
就像‘麦洛斯’这样的国际公司,选拔人才,看的难道不也是真才实学和对商业规则的理解吗?”
他将话题巧妙地引向了商业能力和规则,瞬间将个人攻击拉高到了职业层面。
“至于我今晚与戴维斯先生的交流,”
林砚看向安德森,语气真诚,
“完全是出于对‘麦洛斯’在跨境风险管控方面专业能力的敬佩,以及我个人对相关领域知识的学习渴望。
如果因为我的出身,就让这些探讨蒙上不应有的色彩,那对我,对谢氏,甚至对秉持专业精神的‘麦洛斯’而言,都是一种遗憾。”
他一番话语,逻辑清晰,姿态磊落,既坦然面对过去,又强调了能力与现在的价值,更将安德森和他的公司架在了“专业精神”的高度上。
这一手以退为进,漂亮至极!
安德森·戴维斯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玩味。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和坚韧得多。他看向林砚的目光,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而谢琮,脸色则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他原本想彻底搞臭林砚,破坏他的形象,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镇定,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借此机会展现出了不俗的应变能力和口才,甚至隐隐赢得了安德森的一丝好感!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反弹回来砸了自己的脚!
“你……!”谢琮气得脸色铁青,还想说什么。
但林砚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他对着安德森·戴维斯再次微微颔首,礼貌却疏离:“抱歉,戴维斯先生,看来我有些私事需要先处理一下,失陪了。”
说完,他不再看谢琮那扭曲的脸色,挺直背脊,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从容地转身,朝着与谢辞约定的汇合点走去。
每一步都稳定而坚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羞辱从未发生。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心脏却在狂跳。谢琮的突然出现和精准打击,绝不仅仅是针对他个人!
这背后,是否意味着谢琮与“麦洛斯”之间,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可能存在某种内部竞争或猜忌?谢琮是怕他从安德森这里得到什么不利于他的信息吗?
这个意外的插曲,虽然凶险,却似乎……意外地撬开了一条新的缝隙!
危机暂时渡过,但更深的水,已经被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