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救周明家人的行动像一场高强度的精神风暴,虽然成功,却耗尽了心神。
当危险退去,疲惫和更深的情绪便如同潮水般涌上,尤其是在这又一个雨夜。
安全屋的隔音极好,但窗外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雨声,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敲打在人的心弦上。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将大部分空间留给摇曳的阴影,正如林砚此刻的心境。
他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一个靠垫,下巴抵在柔软的布料上,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一片模糊的黑暗上。
身体是疲惫的,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被各种纷乱的情绪反复撕扯着。
白天的紧张、策划时的专注、成功后的短暂喜悦,都已褪色。
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是那晚书房里几乎灼伤人的暧昧,是系统骤然爆发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和冰冷的死亡警告,以及……对谢辞的欺骗所带来的、沉甸甸的负罪感。
“突然有点头晕……老毛病了。”
这句苍白的谎言,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也横亘在他与谢辞之间。
他能感觉到谢辞的怀疑,能感受到那双深邃眼眸在背后凝视他时,所携带的探究与冰冷怒意。
他害怕谢辞的追问,更害怕自己在那样的追问下会失控,会泄露系统的秘密,然后迎来彻底的毁灭。
这种煎熬,比面对谢琮的明枪暗箭更让他感到无力。
他就像走在一条细如发丝的钢索上,一边是系统冰冷的规则深渊,一边是谢辞日益清晰、几乎无法抗拒的情感引力。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
就在他深陷于自我挣扎的泥沼时,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林砚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回头,但全身的感官都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雀鸟。
谢辞走了过来,没有坐在他身边,而是选择了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他同样沐浴后,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罕见的、真实的倦怠。
他没有看林砚,目光也投向窗外那一片混沌的雨幕,仿佛只是随意地坐下来,共享这片寂静。
预想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
沉默了许久,久到林砚几乎以为谢辞只是来这里静坐时,他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遥远的沙哑。
“我母亲……”他顿了顿,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也带着难以愈合的伤痛,“她很喜欢下雨天。”
林砚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谢辞。昏黄的灯光下,谢辞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模糊,眼神悠远,仿佛透过雨幕,看到了很久以前的画面。
“她说,雨声能盖住很多不想听到的声音。”谢辞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却像在平静湖面下涌动着暗流,“在老宅……那里总是太安静,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算计和呼吸。”
这是谢辞第一次,如此主动,如此详细地,谈起他的母亲。
不是墓园里那压抑的悲痛,不是调查报告里冰冷的疑点,而是带着温度的记忆碎片。
“她眼睛很亮,像……像夏天夜里最干净的星星。”
谢辞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虚幻的、怀念的弧度,“她会弹钢琴,弹得很好。
但嫁进谢家后,那架钢琴就慢慢落了灰。父亲不喜欢,说……不合时宜。”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林砚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话语下,所掩藏的巨大悲伤和无力感。
一个有着星辰般眼眸、会弹钢琴的鲜活女子,是如何在那座吃人的华丽牢笼里,一点点失去光彩,最终走向绝望的?
“我小时候,她总把我抱在怀里,指着窗外的雨,告诉我,每一滴雨水里,都藏着一个逃跑的精灵。”
谢辞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雨声里,“她说,等雨停了,精灵们就自由了。”
“可她……自己却始终没能逃出去。”
最后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地砸在了林砚的心上。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幼的谢辞,被母亲温柔地抱在怀里,听着关于自由精灵的童话,却也眼睁睁看着母亲眼中的星光,一点点被那座牢笼的阴影所吞噬。
一股尖锐的心疼,瞬间冲垮了林砚心中因恐惧和欺骗筑起的堤坝。
他忘了系统的警告,忘了那些复杂的算计和隔阂,此刻的他,只是一个为眼前这个男人沉重过去而感到无比心痛的人。
之前的恐惧和隔阂,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沉重的信任面前,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谢辞将他内心最柔软、最鲜血淋漓的伤疤,毫无保留地揭开给他看。
客厅里只剩下雨声,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哀伤与慰藉。
林砚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安慰的言语。他知道,此刻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的。他只是作为一个倾听者,承载着这份沉重的记忆。
过了很久,当谢辞似乎从那段遥远的回忆中稍稍抽离,林砚才轻声地,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无比真诚的语气说道:
“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谢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落在林砚脸上。
那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但此刻,潭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融化。
他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林砚。看着他那双清澈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真诚;
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着他整个人在柔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异常坚定的身影。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但这一次,没有了书房里的暧昧与危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联结。
又过了片刻,谢辞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力量。
“林砚,”他叫他的名字,目光如同最坚固的锁链,牢牢锁住他,“我不知道你隐瞒了什么。”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但谢辞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我也不在乎,那到底是什么。”谢辞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他微微前倾身体,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双眼睛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也如同最坚固的盾牌,清晰地映出林砚有些惊慌失措的倒影。
“任何想伤害你的人,”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金属的回响,穿透雨幕,直抵灵魂,“都要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这不是追问,不是逼迫。
这是一种宣告。一种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加沉重、更加不容置疑的承诺。
他用他的方式,绕开了那个无法言说的秘密,直接给出了他的底线和立场——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无论未来有什么风雨,我站在你这边。你的安危,由我守护。
这不是情人间温柔的呢喃,而是属于谢辞的、带着血腥气和独占欲的、最直接的告白。
林砚彻底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狂跳得失去了节奏。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涩、感动、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热流,汹涌地冲撞着他的胸腔,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看着谢辞那双如同宣誓般坚定的眼眸,所有试图掩饰和逃避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
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窗户,像是为他失控的心跳助威,也像是在为这个雨夜里,这份跨越了秘密与恐惧、沉重而坚定的誓言,奏响一曲磅礴而悲怆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