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像一层厚重湿冷的雾气,笼罩在林砚与谢辞之间,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渗透进主宅的每一个角落,也冻结了两人之间本就稀少的交流。
距离那次不欢而散的“面谈”已经过去了一周。这一周里,林砚再没在早餐桌上见过谢辞,也没收到过任何一条来自他本人的信息。
工作上的指令通过谢辞那位面无表情的首席助理传达,冰冷、精确,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集团里嗅觉灵敏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那些曾因谢辞的另眼相待而对林砚稍显客气的中层,态度重新变得公事公办,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砚心里憋着一股气,混杂着委屈、不解和一股倔强的坚持。
他不想认输,更不想回到那个完全依附于谢辞、被视为“附属品”的位置。
于是,他用工作填满所有时间,近乎自虐般地投入到一个又一个项目资料中,主动承担部门里最繁琐、最耗时的任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对抗那股因谢辞冷漠而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失落感。
这天晚上,他又一次留到了全部门最后一个人。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已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天际线。
办公室只剩下他工位上方一盏孤零零的灯还亮着,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发胀的眼睛,林砚关掉电脑,站起身时感觉一阵眩晕,胃里也传来隐隐的抽痛。
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了赌气,连晚饭都没吃。
收拾好东西,他独自一人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金属厢壁映出他略显苍白和疲惫的脸。
电梯下行时失重感传来,伴随着胃部的不适,让他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惶然。
走出谢氏气派却冰冷的旋转大门,晚秋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拉紧了单薄的外套,没有叫车,而是选择了步行——回主宅的路不算太远,他也需要这清冷的空气来吹散心头积郁的烦闷,以及……
或许还有一丝期待落空后的淡淡酸楚。
他刻意绕开了灯火通明的主干道,拐进了一条回主宅的近路。
这是一片老城区与新城交汇的区域,巷子幽深,路灯年久失修,光线昏暗,隔很远才有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老旧路灯,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
白日的喧嚣在此沉淀,只剩下夜晚的寂静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车流声,更显此处的僻静。
巷子两边是斑驳的墙壁和高低错落的老旧居民楼,一些窗户还亮着灯,但大多窗帘紧闭。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桶隐约散发的酸腐气息。
林砚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鞋底敲击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孤独的回响。
就在他走到一条岔路口,准备拐进更窄的一条巷子时,旁边阴影里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几个人影,伴随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瞬间堵住了他的去路。
林砚心里猛地一沉,警惕地停下脚步。
是三个穿着邋遢、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手里还拎着喝空的酒瓶,眼神浑浊,脚步虚浮,看起来像是刚从哪个大排档喝多了出来的醉汉。但林砚敏锐地注意到,他们看似踉跄的步伐,却巧妙地封住了他所有可能突破的角度,那浑浊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并非醉酒的迷蒙,而是一种带着恶意的审视。
“哟……小、小弟弟,一个人啊?”其中一个秃顶的男人打着酒嗝,喷着令人作呕的酒气,歪歪扭扭地凑近,目光不怀好意地在林砚清秀的脸上和单薄的身形上打转。
“天这么黑,路上不安全……哥、哥几个送你回家啊?”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嘿嘿笑着,伸手就想去摸林砚的脸。
林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既是因那难闻的气味,也是因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他猛地后退一步,避开那只脏手,厉声道:“滚开!我不认识你们!”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有些尖利,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哎呦,脾气还不小?”第三个瘦高个阴恻恻地笑着,和另外两人一起,呈半圆形逼了上来,将林砚彻底堵在墙角,“哥哥们是好心,别不识抬举嘛……陪我们再去喝一杯?”
言语愈发下流,目光也变得更加露骨,像黏腻的毒蛇,缠绕上来。
林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意识到,这绝不是简单的醉汉闹事。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他!
“救命——!”他不再犹豫,用尽力气大喊,希望附近居民楼里有人能听到。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巷子深处传来的几声狗吠,以及这几个“醉汉”更加猖狂的低笑。
“喊啊,使劲喊!看有没有人来帮你?”秃顶男人狞笑着,一把抓住了林砚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是醉汉该有的力气。
林砚奋力挣扎,另一只手胡乱地向对方抓去,指甲在对方粗糙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吃痛的秃顶男人骂了一句,扬手就朝林砚脸上扇来。
林砚下意识地闭眼偏头,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紧接着是秃顶男人杀猪般的惨嚎。
林砚惊愕地睁开眼,只见抓住他手腕的那只粗壮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而秃顶男人已经瘫倒在地,捂着手臂痛苦地翻滚。
他甚至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另外两个“醉汉”脸色骤变,醉意瞬间消失无踪,眼神变得凶狠而警惕,几乎同时从腰间摸出了寒光闪闪的匕首。
“小心!”林砚失声惊呼。
然而,他的惊呼声还未落下,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巷子两侧更高处的墙头、以及他们身后的阴影中疾射而出!动作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那两名持刀的“醉汉”甚至没来得及做出有效的防御姿态,就被精准利落的手刀砍在颈侧,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他们手中的匕首“叮当”落地,在寂静的巷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整个过程,从黑影出现到彻底制服三人,不过短短几十秒。快得像一场错觉。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那个断臂秃顶男人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
林砚僵在原地,呼吸急促,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几名突然出现、解决了危机的黑衣人。他们穿着普通的深色便装,面容普通,丢进人海绝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冷冽而危险的气息。
他们甚至没有看林砚一眼,两人一组,动作娴熟地将地上瘫软的三名“醉汉”迅速拖起,像拖死狗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中。另一个人则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又快速检查了一下地面,抹去可能留下的痕迹。
整个过程训练有素,默契无比,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不到一分钟,巷子里除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气,以及林砚剧烈的心跳声,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袭击与反袭击。
那几个黑影,连同袭击者,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光清冷地洒在青石板上,映照着林砚苍白失措的脸。
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双腿发软,缓缓滑坐到地上。劫后余生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几乎失控的心跳。
是谁?
是谁要对付他?谢琮?这像是谢琮会做的试探和警告,用这种下作却又不会留下明显把柄的方式。
那么,刚才那些出手相助的黑影呢?
他们是谁派来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那样高效、精准、冷酷的身手,那样训练有素、行动如风的作风,以及……对他安全的绝对关注。除了谢辞,还能有谁?
尽管谢辞正在与他冷战,对他冷若冰霜,公事公办,甚至可能还在为他的“不识抬举”而恼怒。可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可能遭遇危险的时候,谢辞从未真正放下过他。
这些沉默的守护者,一直存在于阴影之中,如同最忠诚的暗卫,在他需要的时候,如同天降神兵。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林砚的心头。有后怕,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安全感包裹的触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的酸涩与悸动。
谢辞什么也没说,甚至吝于给他一个眼神,却用最直接、最有力的方式,在他最危险的时刻,给了他最坚实的庇护。
这份沉默的守护,比任何言语的解释、任何温情的安慰,都更让林砚心潮澎湃,撼动着他因冷战而筑起的心防。
他在冰冷的石阶上坐了许久,直到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直到冰冷的夜风将他混乱的思绪吹得清晰了一些。
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扯得凌乱的衣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迈开依旧有些虚软的腿,继续朝着主宅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上。
回到那座依旧冰冷空旷的主宅,意料之中的,谢辞并没有回来。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尽职的佣人向他无声致意。
林砚洗漱完毕,躺在柔软却让他感觉空落落的大床上,眼前反复回放着巷子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那几个沉默如磐石的黑影。
辗转反侧,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然后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没有多余的言辞,没有抱怨,没有质问,只有最简单、也最沉重的三个字:
“昨晚,谢谢。”
收件人,是那个他已经一周没有联系过的名字——谢辞。
信息发送成功,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林砚将手机紧紧握在手里,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也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他知道谢辞可能不会回复,冷战或许还会继续,他们之间关于“独立”与“掌控”的矛盾远未解决。
但至少,他知道了,在那片看似冰冷的沉默之下,涌动着怎样深沉而无声的守护。
窗外,天色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未解的纠葛,与悄然滋长的、更为复杂难言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