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流淌了近一个月的平和假象,在这一夜被彻底打破。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养胃茶的温润药香,而是一种冰冷、锐利、属于战前特有的紧绷感。
谢辞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后处理文件,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曾经展示过“清源计划”危机资料的电子屏前。
屏幕上此刻显示的,不再是公开的财报或市场分析,而是一张错综复杂、标注着密密麻麻红色箭头和危险符号的关系网络图,核心赫然指向谢琮掌控下,一个名为“恒运通”的子公司结构图。
林砚被临时叫来,一进门就感受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谢辞背对着他,身姿挺拔如松,却仿佛凝聚着风暴。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似乎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把门锁上。”谢辞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
林砚心头一凛,依言反锁了书房门。他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谢辞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屏幕幽光的映衬下,跳动着冰冷而灼热的火焰,是毫不掩饰的野心,是积压已久的恨意,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的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审视灵魂般的重量。
“我长话短说,”谢辞没有迂回,直接指向屏幕上的“恒运通”,“谢琮的核心钱袋子之一,表面做物流,暗地里依靠信息倒卖、跨境资金异常流动和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胁迫手段牟取暴利,游走在灰色地带多年,根基很深。”
他的话语简洁,却撕开了谢氏光鲜表皮下的脓疮。林砚屏住呼吸,他知道谢辞与谢琮势同水火,却没想到斗争已经深入到如此肮脏和危险的层面。
“我布局很久,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谢辞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林砚,“但还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他停顿了一下,书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屏幕的冷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我需要你,利用你在市场部的身份权限,以及……你和周明的关系,”谢辞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林砚心上,“完成两次操作。”
“第一,取证。‘恒运通’有一套独立于集团核心系统之外的、用于记录某些‘特殊’客户和资金往来的加密数据库。
我需要你,协助周明,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拿到最高权限的访问日志和部分关键数据切片。这是扳倒他们的铁证。”
“第二,误导。在取证成功的同时,我需要你向‘恒运通’的市场对接端口,注入一批精心伪造的、看似来自海外优质客户的‘询盘’数据。
这批数据会极大干扰他们的判断,吸引其主力资源和注意力,为我们另一边的致命一击创造机会和时间窗口。”
谢辞陈述计划时,语气冷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但林砚能感受到这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这不仅仅是商业斗争,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深渊边缘行走!
利用职务之便,联合外部技术人员,窃取内部数据(哪怕是罪证),伪造商业信息……
这其中任何一环出错,都不仅仅是失去工作那么简单,很可能面临法律制裁,甚至更可怕的、来自谢琮的疯狂报复。
谢辞说完,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林砚。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林砚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交织着的、复杂至极的情绪——有不容置疑的信任,有孤注一掷的疯狂,有将软肋交托出去的试探,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愿将他卷入其中的挣扎。
“林砚,”谢辞的声音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这件事,很危险。远超你之前的任何经历。谢琮不是‘光头强’,他是一条真正的毒蛇。”
他凝视着林砚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地给出了选择:
“你,可以拒绝。”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林砚耳边炸响。
可以拒绝。
谢辞给了他退路。在这个关乎他多年隐忍、关乎生死存亡的终极计划面前,他将选择权,交到了林砚手上。
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是托付,是……将他真正视为可以交付后背的“自己人”的最终确认。
林砚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各种念头如同潮水般涌来——系统的规则、可能面临的危险、失败的后果、平静生活的彻底终结……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然而,当他抬起头,对上谢辞那双燃烧着火焰、却又深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的眼眸时,所有的犹豫和恐惧,奇异地烟消云散了。
他想起了临江巷口的豆浆油条,想起了天台上的那碗温粥,想起了暴雨废墟中紧扣的手腕,想起了墓园暮色里的脆弱。
想起了书房相框里那张模糊的侧影,想起了这数月来,点点滴滴、无声浸润的信任与……或许不止是信任的情感。
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抽身,亦不愿抽身。
谢辞的世界充满黑暗与荆棘,但这个人,是他在这冰冷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而滚烫的存在。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林砚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清晰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告诉我,该怎么做。”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承诺。
谢辞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紧盯着他,仿佛要确认这句话背后的每一个音节是否真诚。
几秒后,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他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浪潮缓缓退去,最终沉淀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的锐利和共识。
“好。”谢辞只回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不再多言,迅速将林砚拉到屏幕前,开始详细讲解每一步操作细节、时间节点、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以及如何与周明进行安全对接。
他的思维缜密,计划周详,显然已经推演过无数遍。
林砚全神贯注地听着,努力记住每一个关键点。他知道,自己接下了一个怎样的重担。
这不仅是对他能力和忠诚的终极考验,更是他真正被拉入谢辞世界核心战场的标志。
从此,他将与这个男人,真正站在同一战线,共同面对前方的腥风血雨。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谢琮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他坐在自己奢华却阴森的办公室里,听着手下关于集团内部一些细微资金流向和权限变动的汇报,眼神阴鸷。
“盯紧点,”他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冷冷道,“特别是我们那位好大哥,还有……他身边那个小玩意儿。我有预感,他们快要按捺不住了。”
他加强了“恒运通”及其相关系统的戒备等级,增派了心腹人手,如同一条感知到威胁的毒蛇,盘踞起来,露出了冰冷的毒牙。
夜色更深,乌云遮蔽了月光。
谢辞的书房里,灯光直到黎明未曾熄灭。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所有的计划都已部署完毕。
谢辞站在窗边,看着脚下逐渐苏醒的城市,背影孤傲而决绝。
林砚站在他身后,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场没有硝烟,却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战争,即将在这座繁华都市的阴影下,悄然拉开序幕。
而这一次,他们将是彼此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