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郡守下令继续放宽进郡城的限制,凡携带路引者,都可进郡城。
出则和以前一样,全无限制。
冯船得了许空山传话,深思熟虑过后,决定带小弟和许家人同行离开。
已然错过一次,可不能再错过第二次了。
许空山传话时不忘给他们出了主意,冯船私下找上向黎,提议一同离开,却被向黎拒绝了。
向黎和冯船那群小弟不同。
那群小弟都是孤儿,从小就在临海镇上混,没吃没喝时,都是冯船带他们想尽办法赚口吃的。
不管是偷也好,抢也罢,甚至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被狠揍几顿,只要有口饭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那群小弟与其说认冯船为老大,不如说将冯船当成了家里的大哥。
大哥发话要离开,他们当然绝无二话。
但向黎过年时被何管事邀到追风铺子吃年夜饭,才认识同样无家可归的冯船几人。
也是得了何管事提点,逃荒时世道不安生,一个人赶路,不如和冯船他们一起走。
向黎知道冯船几人都不是什么坏人,不过和她一样,想吃饱饭,想有个盼头。
冯船将盼头放在了许孟九身上,妄想过上普通百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寻常日子。
向黎终究不一样,她的经历比冯船他们要更复杂,她的盼头也更明确:杀光海匪。
为死去的无辜百姓,为一条麻绳吊死或跳海的无辜女子,也为了她自己,报仇!
现下她得了霍星蓝的信任,又得知郡城里的某些人和海匪和叛军有牵扯……
向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时离开。
察觉到望向她的目光愈发冷漠,向黎平静地道:
“他仗着我得神女器重,偷收百姓的银子,还给有求于神女的人排了次序。给的银子越多,位置越靠前。
被管家发现后,还不肯悔改,我看在最后一点情谊上,将他赶了出去。”
霍星蓝缓缓点头,没有再问下去,转而提了一句:
“我有件要事要交给你,你可知道蒋家全家打算赶往扬州一事?你带人想法子把他们留在郡城,但不能伤到人。”
向黎对她不再计较冯船一事早有预料。
冯船也是故意做了和霍星蓝的家人类似的事,促使其下意识躲避这个话题,从而轻易脱身。
闻言,向黎略作沉吟,直到霍星蓝都有些不耐烦了,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捧着奉上:
“神女,蒋小姐半个时辰前送来的信,她还给了五两银子,请求我于明日蒋家离开后,再将信和银子献给您。”
霍星蓝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接过。
银子放在桌上,信捧在手上,久久没有拆开。
向黎垂眼躬身:“属下这就去找人……”
“等等。”霍星蓝轻咬下唇,捏着信的手几近颤抖,“你在旁边候着,一切,都等我看完信再说。”
向黎顺从点头,倒了一盏热茶,推到霍星蓝面前。
霍星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拆开信封,打开叠在一起的两张纸,一行行看了过去。
明月高悬,夜色愈浓。
眼瞧着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天亮,向黎温声提醒:
“神女,今日午时在郡城寺庙前放粮一事,已传遍整个郡城,您一宿没睡,不如先休息休息?”
霍星蓝放下信,揉按了下眉心,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后,她冷声吩咐:
“将霍冬、霍星承和那两个老东西都带去寺庙门口,我要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是疯,什么是神迹。”
“属下遵命。”
向黎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霍星蓝对蒋家的安排后,离开房里顺手关上了门。
霍星蓝喝完一整盏早已放凉的茶,目光定定盯着放在桌上的信。
半晌,她疲累地闭上双眼。
信上的字,在她脑海中愈发深刻。
“……你要问我是什么时候生出离开的念头,许是在你伤寒清醒过后,以做梦为借口,说遍家里每个人未来的经历。
乃至村里没人瞧得上眼的许仲一家,他们是生是死,是什么时候生是什么时候死,你都说得清清楚楚。
可半个字都没提过与我有关的事……凭你描绘出的荒年景象,凭我对霍冬的了解,不用你说,我大概也知道,我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儿去。”
“从我离家出走到回蒋家,过去整整十七年,我愧对爹娘,愧对列祖列宗,唯独对霍冬对霍家,我问心无愧……”
*
和提前离开山北村时差不多。
大清早的,众人不约而同挎着行李牵着小孩老人出了村。
许凝云关上宅子大门,将钥匙送到那户人家提前交代过的地方,快步跑到村口。
许空山正仗着身高优势,逐个清点人头。
除了许家、程家、吕家人,陈寡妇母女和徐癞子,他们这回人更多了。
后一步赶来的孙禾娘家孙家,孟倩娘家孟家,冯船一行小弟……
许空山点了两遍,都少了个人,他冲冯船大声嚷嚷:
“你们这儿还少了两个人啊,吴雾和那谁谁呢?”
冯船猛地一拍脑袋:“他们要留在这儿,说放心不下向黎,等我到潭州找到落脚地经营一段时间后,再来投奔我。”
和向黎一路上也算同生死共患难了,一块儿赶路一块儿被掳进山匪窝的。
冯船本来也有点不放心向黎,一听吴雾主动请缨在城外接应向黎,便准了。
他还借着许悦溪的关系,请许凝云同池然说上一句,请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拂向黎吴雾三人。
许空山‘哦’了一声,跑到最前头和赵里正说了下他们人齐了。
再跑回来时,许悦溪和许凝云又不见了。
许空山擦了把汗,靠在马车上,问赶车的许望野:“人呢?”
许望野被娘看得死紧,不敢乱动弹,往两个方向一指:
“溪儿被何管事喊去了,凝云叫上那五大金刚去了后头。”
许空山一听,没有去找,一双眼睛时不时瞄一眼正闭目养神的谭衡。
谭衡天还没亮就带人找了来,三五十个操练过的汉子,手上牵着马、腰上配着刀,气势格外吓唬人。
另一边,
许悦溪正奇怪何管事送就送呗,有什么事非得这时候私底下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