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老翰林……蒋老翰林她认识。
上辈子她逃荒到了郡城,爹就是拉着她和星承,登门向这位老翰林求助。
当时娘还没到郡城,吃不了逃荒的苦,连夜跑了。
她到郡城进蒋府时,还在同霍星承感慨,同样姓蒋,蒋老翰林铁骨铮铮,叛军即将打上郡城都不曾逃离,她娘怎么就……
霍星蓝至今还记得,霍星承听了她的话后,露出的嘲讽神情。
也仍记得,蒋老翰林没有见他们,只让人送了十两银子、几斗粮食和一辆驴车,助霍家苟活到了潭州城。
霍星蓝前不久被迎入郡城时,还想着利用如今的身份,帮扶蒋老翰林一把,即便这位老翰林不知前世的事。
却没有想到,和蒋家的人见面,是在这么个时候,是在这样的处境下。
更没想到,她娘亲蒋希的‘蒋’,就是蒋老翰林的‘蒋’。
霍星蓝望着假山前的女子,衣着不复从前的朴素与简陋,鬓间只插了一支珠钗,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文雅气质迎面而来。
方府管家见神女似对蒋老翰林的独女有几分好奇,便多说了几句:
“您别看这位蒋小姐如今被磋磨的苍老了些,往前数个十几年,可是整个郡城里出了名的美人,自幼随蒋老翰林认字读书,提亲的人险些踏破门槛。
尤其如今扬州那位郡守严辞严大人,也就是蒋老的学生,高中榜眼后不忘登门提亲。
可惜蒋小姐相中了一个不知道哪个村子来的野书生,担心蒋老不同意,又怕强扭着她和严大人成亲,连夜和那野书生私奔了。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半句话都不曾带回家……”
霍星蓝神色一怔,扬州的严辞严大人,就是爹逃荒前曾说过的,他多年前相熟的同窗。
可仔细一想,爹分明是在天海县念的私塾,又岂会和郡城的书生做同窗?
至多考秀才时,来过郡城几次,见过一面罢了。
只怕……他本是打算打着娘亲的幌子,跑到扬州向严大人求助……
霍星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问娘为什么从未和她提过外祖家的情况?
还是问娘为什么留下一封和离书就走,连儿女都不顾了,如何狠得下心?
亦或问娘当惯了千金大小姐,吃不下苦为什么不说,前世连夜离开,今生抛下她和爹爹弟弟,独自回郡城过好日子?
霍星蓝好半晌才回神,正要走向蒋希,一一问个明白。
然而蒋希隔着一段距离,冲她释然一笑,又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了。
分明,不想认她这个女儿!
霍星蓝出奇愤怒。
她到了这份上,都没想过不认抛下她独自过富贵日子的娘亲,可娘呢?
她现在可是人人爱重敬仰的神女!!
不认便不认罢!
反正霍家全家都仰仗着她过活,个个腆着脸想尽法子讨好她,就连那向来看她不顺眼的老婆子,都不敢再大声训斥,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恼了她。
霍星蓝不缺亲人,更不稀罕一个前世今生接连抛弃她两次的娘!
霍星蓝冷着脸回了方郡守送给她的宅子,四进,地段绝佳。
向黎这时迎了上来,低声道:“那位大人来了。另外……您不是派人盯着您父亲?
他一进郡城,就带上您弟弟去了图南书院,要求蒋山长收您弟弟为徒,却被蒋山长当场拒绝了。”
霍星蓝缓了缓神,没有去见魏鹏,也没有追问霍秀才的事,而是突地问向黎:
“你孤身一人从天海县逃荒到郡城,是同你爹娘走散了吗?”
向黎微怔,好一会儿才笑了下,没有瞒着她:
“不是走散,是我不要他们了。”
霍星蓝侧目盯着她。
向黎扯了扯嘴角,平静地道:“我们村就在海边,一年前遭了海匪,半个村子都被屠了,我被海匪掳走。
幸好戚将军剿匪及时,将我等都救了出来,然而我好不容易回了村,得来的不是爹娘的心疼和关心,而是……
和我一块儿从海匪窝里逃出的女子,吊死的吊死,投海的投海。
爹娘虽说没当着我的面说什么难听的话,但天天唉声叹气,出门都抬不起头,我……我便不要他们了。”
向黎心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她爹娘,也不是村人,而是海匪!!
她垂下眼帘,再度坚定想法——海匪必须死绝。
花钱养着海匪的琼州叛军,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霍星蓝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凄惨了,上辈子被宋明连卖三次,这辈子爹不疼娘不爱。
不想向黎的遭遇,比她还要艰难与可怜。
霍星蓝诡异地好受了些,望向向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与同情:“走,随我去见见魏大人。”
向黎沉默跟在霍星蓝身后。
霍星蓝第一次和大官商讨正事时,没有屏退向黎,甚至在魏鹏瞥了向黎一眼时,几句话打消他的顾虑。
魏鹏见识过这位‘神女’的手段,便没有多想:
“你的话,我已经上禀给方郡守,只不过……郡守多有顾虑。”
霍星蓝唇角微微勾起,慢吞吞说了几句话后,直接了当吐出几个名字:
“潭州那位藩王不用派人拉拢,拉拢了也没用,老皇帝还没死,他不可能出兵支援琼州。”
向黎无声攥了攥手指,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成王的话……他暴毙的儿子留下过一个孙子,被远远养在福州……”
“徐王,暗中囤积兵器、圈养私兵,就等老皇帝身子垮了后举兵……”
“该说的能说的,我可都没有隐瞒,接下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
捷报贴在城门口,许悦溪带五大金刚凑近看过:
“飓风狂啸,重创叛军,叛军人心惶惶,又被戚指挥佥事寻到机会,一举击败……”
这条消息,不好不坏。
许悦溪背着手,和五大金刚一路踩着还没晒干的泥,溜达回了义诊处。
义诊处,除了许凝云,还有程瑶。
大雨一停,斗笠、蓑衣都没了市场。
程瑶在集市上逛了两圈,受限于种种限制,一时琢磨不出什么赚钱法子,又得许望野托她带话给溪儿,便来义诊处看看。
许悦溪一回义诊处,程瑶便端了碗黑糊糊的汤药给她,同时迟疑地道:
“你野堂哥让我带个话,他说,庄子只是庄子,容不下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