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顿时一静。
何知问后背都冒出了冷汗,心说四当家问的是山寨局势,你偏说要下山,这不找死吗?
他赶紧替田大牛找补:“四当家,大牛他不是这个意思,他……”
四当家一个眼神,何知问不得不闭了嘴。
四当家暼着指甲上的蔻丹,不冷不淡地道:
“对你们来说,下山是条好出路,可于我而言,留在山寨,才是唯一的活路。”
田大牛登时瞪大眼睛:“怎么会?四当家这么有本事,不管在哪儿都能活得很好,都能过上好日子。”
四当家并未开口。
一旁观察着她的心腹却看出四当家并不算生气,稍稍松口气。
心腹瞅着田大牛,看不出来这小子人憨憨的,嘴倒是挺甜。
见四当家示意他继续说,田大牛问询地看向何知问。
何知问还能说什么,闭着眼冲他一点头。
尽管说。
大不了他们一块儿进地牢,再和郑宝杀出来。
田大牛挠挠头:“四当家不说,我也知道您在山寨过的不是很好,日夜寝食难安。
青云寨再好,当家这个名头再厉害,这地方毕竟是山匪窝,换做我,我也睡不着。
既然如此,四当家为什么不下山呢?山下世道再艰难,也比山匪窝里要好。”
田大牛说的都是真心话。
他擂台赢了后便被四当家指派为队率,日常负责领着手底下的十几个人,在四当家所在山头巡逻。
差不多什么都见过了。
譬如之前跟着青云村李队率的那个女人。
李队率被削了队率一职后,那女人立刻换了人讨好,甚至还来巴结过他。
凭的,一身皮肉。
四当家庇佑照拂的女子在青云寨,过的尚且艰难,更别提其他女子。
而且四当家身在青云寨,过的看似风光,实则危机重重。
何知问给他分析过,其他几位当家看不起四当家,隐隐孤立她;四当家手底下的好几个百户觊觎她的当家之位,表面上忠心,实则胳膊肘往外拐……
见四当家似笑非笑睨着他不说话,田大牛想了想继续道:
“再说了,青云寨要真这么好,大当家也就不会再招待什么贵客,干脆攻下青云县城,当个傲立一方的诸侯多好。”
四当家笑容一凝。
田大牛不知情,她却清楚,明日来的贵客,一是朝廷招安,一是叛军劝降。
大当家摇摆不定,六当家决意投靠叛军,搏一番大业……
今早还没商讨出个结果。
但明天贵客来临前,不是大当家打服六当家,就是六当家劝服大当家。
至于她自己……四当家当然有野心,却更有自知之明。
青云寨杀了好些百姓,朝廷就算招安,他们的出身是洗不白的,日后注定当不上什么大官,说不定过的还不如身在青云寨时。
可叛军即便有个前朝遗孤,即便有整个琼州相扶,安能和全皇朝相抗衡?
再说了,叛军许下的好处再是繁多再是贵重,也得有命享用才是。
——前朝被推翻,不正是末帝向朝廷百官向黎民百姓许下一个又一个承诺,却一个都没践诺的缘故?
四当家抬眼看向田大牛,田大牛眼皮都不眨一下,和她四目相对。
何知问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正满脑子想着该怎么找补时,突然听四当家慢悠悠地道:
“大当家当海匪之前,曾是个码头扛大包的力工,因半年的银子都被克扣,他痛下杀手,杀了管事。
六当家恰巧路过,替他指了一条明路,也就是投身海匪,并帮大当家毁尸灭迹。
而苏烈,当时还是个捕快,顺着管事的死查到六当家身上,将六当家关进大牢。
至于魁五……他是大当家当海匪时结识的,得知六当家被关进大牢后,大当家带一群海匪闯进县城劫法场救人。
魁五闯进法场时,失手杀了六当家的妻女老小。”
何知问瞳孔一缩,双眼紧盯着四当家,不明白四当家为何要跟他们说这么机密的事。
除非……
四当家视线越过田大牛,看向何知问:
“你想个法子,解决了大当家和六当家,让我当上寨主。
事成后,我送你们下山。”
*
“要我们救出他的娘子?”许悦溪眉头微皱,望着许望野,“野堂哥,你是怎么想的?”
许望野中午吃饭的时候,悄摸将青斑山匪的事,和许悦溪许空山说了。
救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得和大家商量商量。
许望野大口扒饭,眼神紧盯着屋外,轻声道:
“我觉得,可以一试,先答应下来,从青斑山匪口中得来下山的路。
要是他没有骗人,再行搭救。”
许空山身上还伤着,吃饭吃的更多,他一口气咽下嘴里的饭菜,再喝了口水后,迟疑地道:
“你确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许望野点头:“我和好几个青云村出身的山匪打听过,个个都对青斑山匪恨得直咬牙。
青斑山匪原本就在青云山里砍柴,日日上山下山好几次,知道什么小路,倒也不稀奇。”
许空山撇撇嘴:“我对他的人品,持怀疑态度。
第一次为银子,他给被岭南卫所追杀的大当家带路也就算了,就当他是想借大当家之手,杀了那群在附近作乱的山匪。
可第二次,他还给当了山匪的大当家他们带路,连夜端了整个青云村,这就有点没良心了。”
许空山先前就在奇怪,青云村离山匪窝那么近,怎么可能没点防御措施。
就算护不住青云村,逃跑总不是问题。
可到头来,逃出青云村的,唯有严烟那十几个人。
合着村里有叛徒,给山匪带路!
许望野单手捏着筷子,撑在下巴上发愁:
“那怎么办?上山下山的路都被看守得严严实实,连匹马都逃不出去……对了,我回来前,马场的马,已经找回来两百多匹。”
两人同时看向许悦溪。
许悦溪刚要开口,坐在门口的许仲重重咳嗽了一声。
三人瞬间不再说话,安静埋头吃饭。
几个呼吸后,一个埋着脑袋的山匪走到门口:
“我找,许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