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让我们学做米粉米线?”
许老大放下背上的背篓,将满背篓的板栗倒到小院角落,不停摇头:
“不成,我做不好,我不干。”
许悦溪没想到卡在这一点上,撑着脸发愁。
家里人各忙各的去了。
程瑶昨个儿被她一番话重新激发了事业心,一大早就去逛市场了,留她一人在家里等许老大他们。
现下许老大不干,许悦溪只得自个儿挺身而出劝说:
“大伯,你仔细想想,我上次说的那些话,不是没有道理。”
许老大抓了把板栗塞给她:“爹昨儿个和里正家老大到山里找地方挖洞烧炭时捡的,你尝尝看。”
许悦溪咬开一个板栗,看着走到磨盘边给李木匠搭把手的许老大,决定下剂猛药:
“我还是那句话,大伯,李叔,今年村里运气好,下雨时抢收及时,水浸粮也不算多,勉强还能过活。
那以后呢?以后再遭了别的灾呢?冰雹砸死庄稼,洪水淹毁田地、大旱一旱半年……
就算免除赋税徭役,就算朝廷赈灾,又有多少能发到我们手里?”
许老大皱起脸,仍旧没有吭声。
李木匠瞧许悦溪一眼,也没有说话。
许悦溪将剥开的板栗塞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后,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习惯了种地过活,尤其大伯,跟爷爷一个样,死犟死犟的。
但家里那么多人,你们总得为其他人考虑考虑。
大伯,你家你自个儿数数有几口人,闻风堂哥和朝晴堂姐都成了亲,不用交人头税,可爷爷、你和大伯母、望野堂哥和大川大海……
这么些人,花销不少,你种再多地,也就勉强能糊口,还得运气好,没撞上什么天灾。”
许老大黑了脸:“你让我别种地?信不信我到官府报官抓了你?”
“我可没这么说。”许悦溪无辜地道,“我是琢磨着,你总得为家里人做打算。”
尤其,两年后就得逃荒。
许老大当然明白许悦溪没有恶意,甚至是在为他谋划一条更好的出路。
但他种了几十年的地,突然让他干别的活……
说句实话,他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既怕做不好白费许仲一家的心意,又担心两边都不成,连糊口都办不到。
他拨开李木匠,自个儿埋头拉磨,不再多想。
李木匠搓了搓手上的老茧,笑着道:“我就不学了,你让你大伯三叔干就成,我还会做木匠活,怎么都能养活自己。”
许悦溪有点无语:“多学一门手艺,又不是什么坏事。”
见李木匠仍旧笑着不说话,许悦溪眼珠子一转,可怜巴巴地道:
“唉,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你们瞧,我爹再过几天就得去官学食堂干活,大哥忙着准备考核,姐姐打算拜师当大夫。
家里就剩我和我娘,一个瘦小一个孱弱……我跟霍星蓝赌气买了那么多水浸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粮食发霉。
好不容易琢磨出个法子,苦于没有人手,呜呜呜,五两银子呢,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许悦溪一边拿衣袖擦眼角,一边咬开另一个板栗。
许老大和李木匠一听这话,推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许悦溪说的,也没什么大错。
许老大加重力气继续推磨,声音软和了些:
“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想带我们一块儿赚银子,可……”
许悦溪继续‘呜’:“空有法子,没有人手,买来二十多石水浸粮,都得发烂发臭发霉了……
亏我还当还了债后,大伯原谅我们了,原来……呜呜呜,原来都是假的。”
许老大脑袋一疼,莫名想起许悦溪从前每回闹出大事,全家齐齐出动。
一个跳溪,一个跳崖,一个上吊,一个跪门口。
许悦溪则待在家里嚼草自尽。
闹了那么些次,都没眼前这次来的让人心烦!
“你可以再花点银子,去请……”
许悦溪‘嗷呜’一大声:
“同村的亲戚乡亲都不肯搭把手,别的人就更别提了。
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家在镇上的名声,花银子请人都难,就算请了来,请的帮工哪有自家大伯同村叔叔来的靠谱?”
许老大和李木匠被哭的心烦,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李木匠硬着头皮走到许悦溪身边。
天老爷!
他还没生孩子呢,不会哄小孩啊!
尤其许悦溪又不是普通小孩,人小鬼大,一肚子心思。
“不是不帮……”李木匠咬咬牙,说出心中的顾虑,“你家欠我的银子都还了,又帮了我老大的忙,还收了我家的水浸粮,我……我做不到再次占你们便宜。”
做米粉米线的法子,铁定不好琢磨,不然早就烂大街了。
许悦溪轻易就告诉他们,还不介意他们用这法子去赚钱,李木匠过不去心里这关。
许悦溪不‘呜’了,瞪着眼睛无语道:
“什么叫占便宜?你们卖了水浸粮,农闲时候也有事可忙活,我从你们手里收米粉米线卖出赚钱。
这叫双赢。”
李木匠说不过她,瓮声瓮气:“反正不行。”
许悦溪脸一耷拉,又要再哭。
许老大愁得很,得亏他家朝晴不像许悦溪,听得进人话。
许悦溪没想到当中间商的最大难题,不是推广不出去,而是找不到信得过的人做米粉米线。
她琢磨了下,幽幽地道:“大伯,大堂哥要当爹了。”
许老大一愣,忘了去推磨盘,脚下一个踉跄:“啊?”
真的假的?
许悦溪没理他,再看向李木匠:“你不干,我就到村里去找张娘子,她定会答应。”
冬天快要到了,有几户人家会顶着寒风暴雪,买木板凳木椅子木桌子等等?
就算有人买,李木匠冒着大雪进山砍树,张巧儿放得下心?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许老大一咬牙:“等着,我们回去跟爹娘商量商量,还有,闻风那件事……”
许悦溪点点头:“我骗你干什么?又没有什么好处。”
许老大:“……”
这可说不好。
*
许闻风提着自制渔网走在海边,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下鼻子,心想这天越来越凉,赶明儿得去一趟镇上,给袖儿买上一身夹棉的袄子。
惦记着这件事,许闻风晚上吃了饭,揣上木桶就来到海边。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捡到什么些许好东西。
他撸起裤腿趟在海水里,翻起石头摸出一只螃蟹。
许闻风拐过一处险坡,刚要翻下一块石头,突然身形一顿。
月光照耀下,海水如银。
一艘有些破旧的海船停靠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船上人影绰绰,似有刀剑声随海浪拍岸飒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