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木门大敞着，门口挤满探头探脑的百姓，猝不及防齐齐被香了个跟斗。
“这……这不对吧，那八宝鸭刚出蒸笼时，都没这么香……”
“不止鸭肉香气，还带了些干贝的鲜香和香菇的清香，糯米莲子的……”
许仲无视门口的嘈杂声，放下菜刀，平静说出想了半天的说辞：
“我没去过江南，这道八宝葫芦鸭，是官学招厨子考核那日，从郡城来的那位大厨那儿学来的，私下自个儿又琢磨了好些日子。
不知这道菜合不合唐公子的口味，请用。”
童掌柜站在一旁，张了张口，满脸都是‘这他爹娘的也行’？
只看了一遍，都没尝过，就知道该怎么做，还能做的这么好？
他瞅瞅许仲，决定改天拖家带口，到渡远寺好好拜拜。
唐公子回神，探头看去。
刚奉上的八宝葫芦鸭，乍一看像极了葫芦，鸭皮如琥珀般透亮，八宝鸭周围浅浅做了些许点缀。
他抬起下巴，不以为然地道：“看着勉强还行，就是不知尝起来如何。”
许仲早就从程瑶、童掌柜和围观百姓惊讶的眼神和视线中找到自信，并不在意唐公子的嘲讽：
“您尽管尝，我回后厨干活了，有事再来找我。”
“等等！”
许仲扭过头看他。
戚云琅和秦千户同时轻一皱眉，不赞同地看向唐公子。
唐公子顶着两人颇有威慑的目光，冷哼一声：
“再上五份海胆蒸蛋，要你亲手做的。
我倒要看看，这海胆蒸蛋，可像小戚公子说的那般好吃。”
许仲看一眼猛猛冲他点头的童掌柜：“……哦。”
他应下就转身离开雅间，挤出人群下了楼。
童掌柜本欲追上，夸赞许仲几句，却被人一把拽住衣袖。
他扭头一看，隔壁雅间的房门大开。
张诚松了手，全然没有看热闹的不自在，轻咳一声：
“那什么，海胆蒸蛋，给我们雅间也来上八份。”
童掌柜又是高兴又是幽怨地答应下来，再一听那唐公子命小厮赶人，赶忙喊来伙计疏散人群。
第一雅间，
七郎都等的不耐烦了，也不乐意再搭理盯着八宝葫芦鸭面露迟疑的唐公子，招呼小厮动手分鸭。
戚云琅本就因扬州唐家的人以他为借口请来秦千户一事有些不满，并未阻拦，甚至当着唐家两人的面，夸起秦决：
“秦千户可真慧眼识珠，单看方才的海胆蒸蛋、砂锅海虾炖扇贝，和眼前这道色香味俱全的八宝葫芦鸭，就知许仲厨艺不错，定能让官学学子们满意。”
秦千户瞧瞧雅间里众人不同的神情，大概猜出唐公子心里不痛快，故意找事挑刺呢。
他打了个哈哈：“招厨子这事，可不止我一人定下的，还有官学诸位学子先生，和县衙官吏的功劳。”
“非也……”
七郎翘着小脚，没心思管别的事。
他瞅瞅分八宝鸭的小厮，再看看姓唐的格外难看的脸，心底就差乐开花。
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姓唐的瞧不起他和二哥。
可能是因他们年岁尚小，可能是因他们出生将门不及世家清贵，亦可能是……
七郎不想管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姓唐的太过叫人恶心。
姓唐的不痛快，他就高兴！
小厮停下动作后，七郎拿起汤勺，挖了满满一勺‘八宝’，里头有火腿丁干贝香菇糯米等等。
他试探着嗷呜一大口，咀嚼几下后，香而不腻的滋味溢满口腔。
七郎的眼睛瞬间比逐渐昏黄的夕阳还要亮堂。
“二哥，秦叔，你们别聊了，快吃快吃。”
不能白白便宜了两个姓唐的！
唐彤儿见状，本想拿起汤勺趁热吃，余光注意到堂哥整张脸都在纠结，手指动了几下，没有开吃。
唐公子眼看七郎吃掉一碗让小厮再分，迟疑地拿起筷子。
＊
童记酒楼的雅间，接下来六天，直到许仲去县衙前，都已定满。
一天两桌，多的没有。
被点名的海胆蒸蛋更是限定每天三十份。
来晚了？没定到？
多大点事，次日请早。
童掌柜不是不想趁这机会多赚点钱，但怕许仲嫌工钱太少活太多，撂挑子不干了。
许悦溪得知后，狠狠夸他：“物以稀为贵，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临海镇有钱人这么多？”
童记酒楼雅间一桌普通席面，可都在五两银子往上。
更别提定八宝葫芦鸭这种大厨难得、工序复杂的菜。
童掌柜笑的脸都快烂了：
“那位药商张老爷今儿个在酒楼宴请南来北往的同行，吃了海胆蒸蛋后，当场定下三桌。
另外……”
他压低了声音：
“最近不是官学要考核了？镇上来了好些别郡的有钱人，一听我们戚公子和江南唐家的人在场，都爱来凑个热闹。
再加上本镇那些个……”
许悦溪在童记酒楼白蹭两顿饭，虽然是她爹做的吧，但食材都是童掌柜提供的。
她瞅一眼圆脸上满是喜气的童掌柜，没有打断童掌柜来来回回夸她和她爹的车轱辘话，只撑着下巴望大街发呆。
这会儿百姓看够了热闹，人流松散不少，门口的人都在谈刚分到手里的那小一块桂花马蹄糕有多好吃。
二楼楼梯传来阵阵脚步声。
许悦溪并不在意，往外扫了几眼，突然目光一顿。
那个，不是霍星蓝吗？
霍星蓝在镇上找了个眼生的闲汉，交代好让他装成粮商陪她做戏，再度压低水浸粮的粮价。
闲汉一听粮价，收了钱都忍不住道：
“没必要吧……一百六一石本就够低了，一百四一石，你……”
让卖粮的百姓怎么活？
剩下的话，被霍星蓝一个眼神堵在喉咙里。
霍星蓝警告他收了钱别乱说话后，慢悠悠走来童记酒楼。
一石粮食省下二十文钱，就能多吃上三十个鸡蛋呢。
霍星蓝不是自私自利的人，可上辈子逃荒时遭遇的那些事，她不得不狠下心肠，只为自家人做打算。
她本是听说了许仲的事，前来看许仲一家的难堪，却不想一走来，就听到众人面露震惊，夸着许仲的厨艺。
霍星蓝有些意外。
说句实话，整个山北村的人对许仲厨艺如何，都没什么了解。
谁让他们不是在许老大许老三家蹭饭，就是在村里挨家碰瓷讨食，要不就是在镇上白吃白喝白拿。
但许仲能在渡远寺摆摊，仅仅不到一个月就还了村里的欠债……今天这事，也不是太过离谱。
“临清哥哥！”
临清？！
霍星蓝注意到许悦溪望来的视线，正打算离开。
听到喊话声，她眸子轻轻颤了下，猝然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