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驰进渡远寺,停也不停,更别说排队了。
许悦溪看得眼热,脑袋也被太阳晒热了,人晕呼呼的。
她拍了下大哥,示意把她放下来:“我去前头给师父们帮个忙。”
今天广场上人太多,许空山放心不下,和爹娘说了一声后,干脆背着许悦溪离开队伍,走去渡远寺前。
许望野下意识就想跟上,他可记着许悦溪让他只听她的话呢。
许仲跟全家对了一天一夜的账,现在瞅着许望野还有点心虚呢,伸手拦住他:
“你跟我们一块儿排队吧,他们俩一个年纪小,一个身材魁梧,挤到前头也不怕被骂,我们就不一样了。”
广场上人这么多,真插队犯了众怒,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许望野顿住,左右看看,觉得许仲说的有道理,就站在原地不动。
“哎,那边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山北村的?瞅着有点眼熟。”
许凝云突然开口说道。
许望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盯着几条队伍外的那人,沉默了下:
“是霍秀才家的大女儿,叫霍星蓝,今年十六。”
正是说亲,相看人家的年纪。
爹娘还想过和霍家结亲,只可惜……
许凝云瘫着脸‘哦’了声,绞尽脑汁想话题,不叫许望野太过无聊。
咳咳,毕竟她家欠许大伯家的太多太多。
许悦溪骑着她哥一路来到最前头。
排队的百姓见有人插队,刚想骂她们两句,瞅见许空山的身板,默默咽回了话。
正发放蜜水的两位和尚抽空看了他们一眼:“两位施主,没有急事的话,还请到后头排队。”
许悦溪眼都不眨一下,四处打望几眼:“师父,我们是来帮忙的,你知道惠法师父在哪儿吗?”
“你往左边走上三条队伍,惠法师兄就在那里管事。”
不等许悦溪吭声,许空山声音跟打雷似的道了谢,架着许悦溪往惠法和尚的方向走。
惠法和尚得知两人想来帮忙,他扬起头看了眼许悦溪:
“……可。”
这几天也有百姓主动前来搭把手。
许空山被派去寺庙里运蜜水,许悦溪则被分了个保管木鱼的活,和惠法一道在前头巡逻,协调分发蜜水。
许悦溪趁这条队伍前大缸里蜜水空了的空档,和惠法和尚提起进学堂的事。
惠法和尚愣了下,打量她几眼:“你今年,六岁了吧?是该开蒙了。”
许悦溪笑容一僵,不受控制回想起九年义务教育,年年关键的高中,和大学生涯。
她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可不想再从头经历一回。
“不是我,是我哥,他今年十四岁。”
惠法和尚忍不住瞥了眼许悦溪那个虎背熊腰的大哥。
这长的,也不像十四啊。
“十四,年纪稍稍有点大了,但也还在入蒙学的年龄。你今日来问正好,再晚一天,可就有些为难了。”
许悦溪好奇仰起头。
经过几次相处,惠法和尚知道许家个个都不懂佛法,也听不懂太高深的字句,便尽量简洁地道:
“庙会期间热闹,渡远寺下的学堂大门禁闭,以免孩童们出事。
庙会过后不久便到九月授衣假,整整一个月的假,你那时过来,我纵有心,也无能为力。”
许悦溪赶紧给坐下的大师捶捶背揉揉肩,谄媚地道:
“那师父您看我哥上学的事……你放心,束修一定给足,包括你那份。”
惠法和尚失笑,又顿了下:“若我能做主,定然会答应,无须我的那份,只是……”
许仲四人顶着大太阳吹着海风又排了大半个时辰的队,才排到最前头。
四人依次领了蜜水,就被许悦溪引到另一边路上离开。
许望野瞥着许悦溪蔫蔫又愧疚的神情,心下了然。
只是他失望过不止一次,早已习惯了。
他回头望了眼渡远寺,正好瞧见霍星蓝欢喜从和尚手中领了蜜水。
“你承诺的事已经做了,放心,我会帮到庙会后。”
许悦溪沉默了下:“我们来的不凑巧,半个月前渡远寺和沿海几个卫所的官员商定,将在海战中身亡将士的孩子送入渡远寺名下学堂。
从半个月前开始,渡远寺下学堂不对外招学生,只收父母双亡的孤儿和战亡将士子女。”
惠法师父说,他不是不能去求方丈通融一番。
但渡远寺下学堂师资有限,许悦溪的兄长占去一个名额,就会有一个孤儿无处可去。
且他今日求方丈通融了这一次,明日又会有人去求方丈,后日……不管答不答应,渡远寺都很难做人。
倒不如一开始就别开这个口子。
许仲程瑶和许凝云偷偷瞥向许望野。
道理他们当然懂,只是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些失望与难受。
许望野垂着眼睛点头,转身正要走出广场,却被许悦溪一把拽住。
“渡远寺虽然不能招你,惠法师父却为我指了条明路。”
许悦溪转到许望野身前,在对方下意识警惕蹙眉间,笑道:
“堂哥想不想进官学?”
许望野听她说的越来越不靠谱,也知许悦溪没上过学,许空山更是混了一年就不读了,不懂这些。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还没开蒙,官学只招开了蒙的学子,且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得通过考核才能入学。”
许悦溪当然知道堂哥当前第一要紧事是学会认字,她眨眨眼:
“堂哥或许不知道,咱们临海镇的官学下设了小学斋,会有官员闲暇来给学子开蒙……”
说着说着,她放轻了声音:“这事我也是听惠法师父说了才知道的,堂哥可别和任何人提起。”
*
翌日,中秋庙会开始,渡远寺内外十里阑珊。
许悦溪他们被老刘送到渡远寺时,比以往还要早上大半个时辰,估摸着也就两三点。
但渡远寺里外都布置妥当,灯也烧了起来,几乎每走上三步,就有一盏明灯悬在柱子上,悬光照在地上,泛起自然柔和的黄晕。
许悦溪怀疑昨天洒完水后,渡远寺众人一刻不停,觉也没睡,抓紧工夫布置好的。
她跳下牛车,趁其他人搬东西的时候,跑到周围看了看。
好几家来的比他们还早,已熟练扯了幌子挂在灯上,海风一吹,幌子随风呼呼作响,颇为招摇与热闹。
许凝云刚摆好东西,就见许悦溪兴冲冲跑回来:
“哇塞,那边几家的幌子好漂亮,我还听到他们在讨论怎么吆喝。其中一家蒸制海鲜的铺子,还特地请了人唱歌跳舞。”
许空山擦擦汗,刚想科普这是哪个朝代的风俗,余光瞥见许望野,顿时把话咽了下去。
……可不能露馅了。
他现在就是个开了一年蒙,不认几个字的从良流氓。
许仲一边整理小摊车,一边将所需的东西都放上去:“这么厉害?那我们再怎么吆喝,吸引得了客人吗?”
什么买一送一,打八折促销,别家不都是这么干的。
没什么竞争力啊。
许悦溪走到套圈摊后边坐下,打开其中一个木制盲盒,拿出一个木雕娃娃放到盲盒上面,摆到合适的位置:
“说实话,我们半个月前开张用的手段都多了,关扑免单、第二份半价、两家摊子互相引流等等都用过了。
周边摊子或多或少都学了一手,再加上他们自个儿的,比我们手段多很正常。”
就像新开的那几家套圈摊,其中那家套贝壳海鲜的,今天就跟旁边做海鲜美食的互相引流。
套中最中央的那个标志物,拿去海鲜摊上,就能免费吃一份海鲜。
同理,海鲜摊那边也会给那家套圈摊招揽客人。
强强联合嘛。
许仲忧心忡忡:“那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不然这几天不就白辛苦了?”
全家人,包括许望野在内,熬灯费油好几天。
每天鸡一叫就醒,月亮到头顶还没睡,不就图庙会时狠狠赚上一把,还了欠下的债?
程瑶准备好几个木箱装铜钱,闻言想了想:
“歌舞……难度有点大,幌子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出来,不如还像之前那样,让人在路口吆喝?”
他们现在不是多了一个人帮忙嘛。
能用则用。
许空山挠挠脑袋:“我个头高,我拿着准备好的木牌到广场上到处走走,说不定也能吸引来一些顾客。”
许望野小时候来过庙会几次,也见识过商贩们的手段,他轻声给出了好几个主意。
众人一一商量时,许悦溪支着下巴沉思片刻:
“我们庙会的重点不能放在煎饼果子摊上,爹娘两个人做饼,人稍稍多上一点,就忙活不过来。
平时就有人排好长的队,等着买煎饼果子,庙会人多,就算不吆喝,别人看到煎饼果子摊前排了长队,嗅到空气中的饼香,也会好奇来尝个鲜。”
套圈摊就不一样了。
套得中的人不多,且成本非常低,就是有点费时间。
但他们这几天准备的充足,还在杂货铺子里买了好些价钱低廉的小玩意儿放在前头,被套走了也不亏。
众人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许悦溪四人也不补觉了,一边商量营销策略,一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材料,就着昏黄灯火,飞快开始做手工艺品。
许仲和程瑶忙活完煎饼果子摊上的事,备好三大桶面糊,两木箱的脆片等物,又去接了趟牛车。
上头除了他们家的东西外,还有李木匠家的木制品,什么摇摇椅、长板凳、小矮凳等等等等。
李木匠也是全家出动,连老娘都来了。
老人家单独坐牛车过来,精神奕奕的,掏出两个小巧的核桃雕,雕成了小船的样式,船舱里还有个小姑娘在笑。
她分别递给许凝云和许悦溪:“这是我抽空雕出来的,你收着,就当是老婆子谢谢你们了。”
许悦溪接过核桃雕,眼都睁大了:“您还有这门手艺呢?”
李母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闲着没事瞎琢磨的,上头还给穿了个孔,你拿绳一系,挂在腰间多有趣啊。”
许悦溪也不跟她客气,谢过李母,又将核桃雕挂在自个儿腰上。
李母开开心心去了广场角落,李木匠正埋头忙活着,张巧儿则和老刘搬着木制品。
许悦溪也在忙活,中秋庙会足足十天呢,多备点货错不了。
实在不行,还能卖去临海镇上的杂货铺。
她可问过杂货铺子伙计,铺子什么都收。
时间一点点过去。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嘈杂喧哗热闹声,天色慢慢亮起。
许仲的煎饼摊子前来了几个熟客。
许悦溪平时闲逛的时候撞见过他们,是走南闯北的商人,从江南一带收了好些时兴的玩意儿,就盼着庙会人多贵人也多,卖了狠狠赚上一笔差价。
熟客咬了口刚出的煎饼果子,‘唔’一声,冲许仲比起大拇指:
“我吃过不下几十家的饼,就数你家煎饼果子最好吃,饼香裹着蛋香,再包上油渣,每一样口味各不相同,但又层次分明……
我看啊,你们庙会期间怕是得三更天才回家了,人人都抢着买呢。”
许仲铲起煎饼果子,笑着道:“过奖了过奖了,今天不是人多吗?我准备的那些东西,下午差不多就能卖光……”
“啊?”熟客纳闷,“你不做晚上的生意了?白天人再多,也没有晚上逛庙会顺带看灯会的人多。”
许仲程瑶和正打算去吃个早饭的许悦溪几人同时抬起头:“晚上的生意?”
“是啊,不然你以渡远寺花这么多钱点灯?闲着没事浪费油吗?”
许悦溪和许凝云默默看向许空山,没说庙会晚上也开啊。
许空山:“……”
这几天转着圈地忙,他哪记得那么多。
现在不是怪谁没提醒的时候了,许悦溪火速安排大哥去买几个包子来吃吃,并拍板更改策略:
“就按我之前说的,煎饼果子摊正常经营,重心放在套圈摊上。”
她拽过许凝云和许望野:“我们这样这样这样……”
许望野瞅瞅许凝云没有异议,欲言又止:“我觉得,可能会被打。”
许悦溪冲着去买包子的许空山抬抬下巴:“没事,我大哥在呢。而且我刚看到沿海卫所派了几支队伍来回巡逻,又有衙门捕快和寺内武僧坐镇。”
许望野看她一副要钱不要脸的样子,想起里正说再宽限许家半个月:“……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