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林翠翠心潮暗涌
夜深了，行宫一角专拨给林翠翠使用的小院内，烛火却仍跳动着温暖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花香与矿物粉细腻的气息，那是独属于她的、融合了现代智慧的战场余烬。林翠翠仔细擦拭着自制的化妆刷，将它们一一归入特制的锦囊，动作机械，心绪却如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影，纷乱不定。
白日里乾隆那灼热而复杂的眼神，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他不再是那个高踞龙椅、遥不可及的帝王，而是一个会因为她的巧笑倩兮而失神，会因为几句现代营销术语而朗声大笑，甚至会因为她偶尔流露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疏离感而流露出探究与……迷恋的男人。
“真情流露？”林翠翠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这四个字在危机四伏的后宫，显得如此奢侈而危险。她不过是一个凭借“奇技淫巧”立足的民间女子，帝王的垂青是登天梯，亦是催命符。上官婉儿隐晦的提醒，张雨莲担忧的目光，都在无声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正当她心烦意乱，准备熄灯就寝时，窗棂极轻微地响了三下，一长两短。林翠翠心中一凛，这是上官婉儿与她约定的紧急信号。她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窗外无人，只有一枚用蜜蜡封好的小小纸卷躺在窗台上。
她迅速取回，就着烛火展开。纸上字迹娟秀而急促，是上官婉儿的手笔：“明日巳时，皇后娘娘将于御花园‘澄瑞亭’举办赏珍小聚，点名要你携最新妆品前去伺候。慎之，慎之！”
短短两行字，却让林翠翠的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皇后钮祜禄氏，这位素来以端庄贤德、不争不抢示人的中宫之主，为何会突然对她这个“妆娘”产生兴趣？而且偏偏是在乾隆明显对她表现出特殊关注之后？这绝非简单的赏识，更像是一次居高临下的审视，甚至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次日巳时，御花园澄瑞亭。
亭子临水而建，四周奇花环绕，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派祥和雅致。皇后身着石青色缎绣凤穿牡丹纹常服，头戴点翠钿子，仪态万方地坐于主位，几位份位较高的妃嫔陪坐两侧，言笑晏晏，气氛看似融洽。
林翠翠垂首敛目，恭敬地跪在亭外等候传唤。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湖蓝色宫装，脂粉未施，力求低调。她带来的妆匣里，除了几样口碑极好的经典产品，还特意准备了一盒新研发的、带有细微珠光感的“桃花人面水光胭脂膏”，以及用琉璃小瓶分装、散发着清雅橙花气息的“精华露”。
“林氏，进来吧。”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扬声唤道。
林翠翠应声而入，依礼叩拜。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温和地开口：“抬起头来。早就听闻你手艺精巧，能将人妆点得如同换骨脱胎。今日得闲，你也让姐妹们见识见识。”
“娘娘谬赞，奴婢惶恐。不过是些取巧的小玩意儿，博各位主子一笑。”林翠翠应对得滴水不漏。
一位性子活泼的贵人率先笑道：“皇后娘娘，臣妾可是眼馋她那‘人面桃花’许久了，今日定要试试。”
林翠翠依言上前，净手后，为那位贵人服务。她一边熟练地操作，一边用轻柔的声音讲解步骤，从清洁、保湿到上妆，手法轻柔利落，与现代专业美容师无异。当她用指尖蘸取那盒新研制的胭脂膏，轻轻点染在贵人笑肌上时，那细腻的粉质与珠光交织出的健康红晕，立刻引来了其他妃嫔的惊叹。
“这颜色真衬肤色，像是天生好气色！”
“这光泽也巧妙，不显油腻，倒像肌肤里透出来的光似的。”
皇后的目光也落在那盒胭脂上，看似随意地问：“这又是何新巧物？与本宫平日所用的，似乎不大相同。”
林翠翠心头一紧，知道正题来了。她恭敬回答：“回娘娘，此物名‘桃花人面水光胭脂膏’，奴婢在研制时，加入了极细的珍珠粉与花卉精油，故而有些许光泽，且更为滋润贴肤。”
皇后点了点头，未再多言，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就在气氛看似再度缓和，林翠翠为另一位嫔妃试用橙花精华露时，坐在皇后下首、一直沉默不语的懋嫔忽然用帕子掩了掩鼻，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亭中所有人都听见：“这香气……倒是别致。只是，臣妾听闻，前朝嘉靖年间，有妖道以奇香迷惑君心，所用之物，似乎也是这般清新脱俗，内里却不知加了些什么东西。”
亭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这话毒辣至极，直接将林翠翠的美妆产品与“媚上”、“妖术”挂钩！若坐实了，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林翠翠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背后瞬间渗出冷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放下手中的琉璃瓶，再次跪倒，声音却清晰平稳：“懋嫔娘娘明鉴。奴婢所用之物，皆是取自天然花草、矿物，太医署亦可查验。这瓶中之物，主要成分是橙花精油与甘油，橙花有舒缓和悦之效，甘油能保湿肌肤，并无任何不可告人之物。奴婢入宫，只为以微末技艺侍奉各位主子，绝无半分不轨之心。”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拨动浮沫，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林氏，你倒是懂得不少。这些名目，本宫闻所未闻。”
“回娘娘，奴婢家乡靠近南洋商路，偶得一些海外方子，自己又喜好钻研，胡乱琢磨出来的。”林翠翠将早已准备好的托词说出。
“胡乱琢磨？”懋嫔冷笑一声，“就能让皇上也对你这些‘胡乱琢磨’的东西赞不绝口，甚至多次破例召见？林姑娘，你的本事，恐怕不止在妆台上吧？”
这已是近乎赤裸的指控！直接将乾隆的青睐与她的“妖术”联系起来。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林翠翠肩上。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会万劫不复。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皇上仁德，偶觉奴婢所制之物新奇有趣，垂询几句，已是天恩浩荡。奴婢身份卑微，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奴婢所有产品，制作流程、所用材料皆有记录，愿随时供娘娘与太医署审查，以证清白！”
她赌的是皇后的“贤德”之名，赌她不会在毫无实证的情况下，公然处置一个眼下正得些风头的“技术人才”，以免落下善妒容不得人的名声。
果然，皇后沉吟片刻，摆了摆手：“罢了，起来吧。懋嫔也是心直口快，担心后宫安宁。你既坦荡，本宫自是信你。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后宫自有法度，女子当以德行为重，奇技淫巧，终非正途。你，要好自为之。”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林翠翠叩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皇后的警告，比懋嫔的攻讦更让她心惊。
一场风波，看似在皇后的“宽宏大量”下平息。林翠翠强撑着完成后续的展示，告退离开澄瑞亭时，脚步都有些虚浮。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到小院，关上门，她才允许自己泄露出疲惫与后怕。皇后的审视，懋嫔的恶意，都清晰地向她传递了一个信号——她已身处漩涡中心，再无法独善其身。乾隆的“真情”，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她怔怔地看着妆台上那盒惹事的“桃花人面水光胭脂膏”，苦笑。现代的知识给了她立足的资本，也成了旁人攻击她的利刃。
傍晚时分，乾隆身边的首领太监吴书来突然到访，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林姑娘，皇上今儿得了些新进贡的东珠与苏杭绸缎，瞧着颜色鲜亮，特命杂家给姑娘送些来，说给姑娘……把玩，或是制些新鲜妆品。”吴书来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殷勤，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翠翠心中巨震。皇后的警告言犹在耳，乾隆的赏赐却紧随而至！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将她往火坑里又推了一把。帝王的“真情”，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近乎天真的残忍。
她恭敬地谢恩，收下赏赐。打开锦盒，那圆润光泽的东珠和流光溢彩的绸缎，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却刺痛了她的眼。
夜幕彻底笼罩了行宫。林翠翠独坐灯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颗冰冷的东珠。乾隆的心意，皇后的警告，嫔妃的嫉恨，陈明远等人正在筹划的营救……种种思绪在她脑中交织碰撞。
她该怎么办？接受这份危险的荣宠，在宫墙内搏一个未知的将来？还是加快计划，利用这看似风光的赏赐作为掩护，为逃离做好万全准备？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妆镜，猛地一怔——镜中倒映出的窗纸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炭条极快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院外东南方向。
那是……陈明远与她约定的，表示“有紧急信息，速至老地方”的暗号！
乾隆的赏赐犹在案头，皇后的警告萦绕耳畔，而这深夜的暗号，又带来了怎样的变数？
林翠翠霍然起身，吹熄了烛火，将自己隐入一片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眸子，在夜色里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