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行宫一角专司宫女起居的“揽秀苑”内,万籁俱寂,只余夏虫偶尔的鸣叫。林翠翠却毫无睡意,坐在窗前简陋的木凳上,就着如豆的灯火,小心摆弄着几个小巧的白瓷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草木清香。
这是她利用职权之便,从太医院零星讨要来的一些草药和花卉,结合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识,偷偷提纯、调配的简易精华与花露。这些瓶瓶罐罐,是她在这深宫高墙之内,为数不多的、能让她感到安心的“现代武器”,也是她与上官婉儿、张雨莲等交好姐妹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指腹感受着瓷瓶温凉的触感,她的思绪却飘远了。白日里,乾隆那看似随意的一瞥,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探究与灼热,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那绝非一个帝王看待普通宫女或匠人的眼神,里面掺杂了太多她不敢深究的东西。
她甩甩头,试图将那张威严又俊朗的面孔驱散,心底却泛起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她只是个意外坠入时空缝隙的现代灵魂,所求不过安稳,帝王真情,于她而言,是蜜糖,更是穿肠毒药。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一声凄厉尖锐的呼喊,如同利刃划破了夜的宁静——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
林翠翠猛地站起,手中的瓷瓶差点滑落。她冲到门边,一把拉开房门,只见东南方向夜空被映成了不祥的橘红色,浓烟滚滚,隐约传来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人群的惊呼哭喊。是藏书阁“文渊阁”的方向!那里不仅藏有大量珍贵典籍,更紧邻着几位低位嫔妃和众多宫女的住所!
心脏骤然紧缩。来不及多想,她随手抓起桌上一块浸湿的布巾,冲出房门,汇入慌乱奔走的人流。救火的人已经行动起来,太监、侍卫们提着水桶,组成长长的人龙,拼命将水泼向熊熊烈焰。但火势极大,夜风一助,更是张牙舞爪,难以控制。
现场一片混乱,热浪扑面,灼得人皮肤发痛。哭声、喊声、催促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人间地狱。林翠翠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她用湿布捂住口鼻,目光焦急地在混乱的人群中搜索。上官婉儿和张雨莲的居所离这里不算远!
“让开!快让开!”几个太监抬着被烧伤的宫女匆匆跑过,那焦糊的气味和皮开肉绽的景象让林翠翠胃里一阵翻腾。她强迫自己冷静,现代学到的急救知识在脑中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吃力地搀扶着一个被烟熏得几乎昏迷的小宫女,是张雨莲!她的一边衣袖被火星燎到,焦黑了一片。林翠翠立刻冲过去,接过那个小宫女,同时对张雨莲急道:“雨莲姐,你的手!”
“我没事,先救她!”张雨莲脸色苍白,却语气坚定。
林翠翠快速检查了一下那小宫女的状况,主要是吸入浓烟过多。她将其安置到上风处通风的地方,转身看到张雨莲烧伤的手臂,心中一紧。这程度的烧伤若不及时处理,极易感染留疤。她立刻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瓷瓶,里面是她用芦荟、薄荷等调制的具有镇静消炎作用的凝胶。
“忍着点。”她迅速而轻柔地将清凉的凝胶涂抹在张雨莲的伤处。那瞬间的舒缓让张雨莲紧绷的神情松弛了一瞬,她看向林翠翠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复杂的诧异,显然不明白林翠翠为何会随身携带如此“对症”的奇药。
没时间解释,林翠翠投入了更多的救助。她利用湿布清理伤者口鼻,指挥还能行动的人将重伤者转移到安全地带,并将自己仅有的几瓶“特效”凝胶用在几位烧伤最严重的宫人身上。她的动作麻利、有条不紊,与周围慌乱的环境格格不入。那超越时代的护理知识和冷静态度,让她在混乱中仿佛自带光芒,不知不觉吸引了许多目光,包括闻讯赶来的管事太监和嬷嬷。
火势终于在天亮前被控制住,余烬冒着青烟,残垣断壁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悲伤的气息。宫人们惊魂未定,或哭泣,或麻木地清理着现场。
林翠翠累得几乎虚脱,衣衫褴褛,脸上布满烟灰,正靠在一棵树下短暂喘息。突然,人群一阵骚动,纷纷跪伏在地。明黄色的仪仗出现在视野尽头,乾隆皇帝竟亲自来到了这片刚刚经历劫难的土地。
他身着常服,面色沉凝,在一众侍卫太监的簇拥下,步履沉重地巡视着灾后景象。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焦土与哀鸿,最终,落在了树下那个虽然狼狈却依然挺直脊背的身影上。
他径直朝林翠翠走来。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跪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偷偷用眼角余光窥视着这一幕。
林翠翠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依礼跪好。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抬起头来。”乾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翠翠依言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有关切,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深沉如海的东西。
“朕听闻,你在此次火灾中,救助甚多?”乾隆缓缓开口,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身边一个刚刚被她处理过伤口、此刻正感激地望着她的宫女。
“奴婢……只是尽了本分。”林翠翠声音沙哑,谨慎地回答。
“本分?”乾隆微微俯身,靠得极近,近到林翠翠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气,与他周身散发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的‘本分’,包括懂得如何救治火伤,身怀疗效奇特的药膏?林翠翠,你告诉朕,你这些本事,究竟从何而来?”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他果然注意到了!而且直接问到了最核心、最她无法回答的问题!穿越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一切非常之举的根源,却也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禁忌。
她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大脑飞速运转,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完美解释她身上种种异常的理由。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就在她张口结舌,以为大难临头之际,乾隆却并未等待她的回答。他伸出手,并非碰触她,而是极快地、用指尖在她因救火而散落在地的、那个装有简易精华的小瓷瓶上轻轻一拂。
随即,他直起身,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声音朗朗,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到:“宫女林氏,临危不乱,救护宫人,其心可嘉。赏锦缎十匹,白银百两,准其休养三日。”
恩赏来得突然,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和羡慕的低语。然而,林翠翠却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只有她看到了,乾隆在宣布赏赐时,看向她的那最后一眼——不再是探究,而是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近乎笃定的深邃,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好奇与占有的灼热。
他根本没有相信她任何可能编造的借口,他甚至可能不再需要她的解释。他那一眼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有秘密,而我,很有兴趣。
皇帝的赏赐和关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后宫这潭深水,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林翠翠这个名字,以另一种方式,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明里,是赞誉和赏赐;暗里,是更多审视、嫉妒乃至恶意的目光。
回到暂时安排的居所,林翠翠抚摸着那冰凉的锦缎和沉甸甸的银锭,心中没有半分欢喜,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乾隆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如同实质烙印在她心头。她的特殊,在他眼中已无所遁形。这份“特殊”引来的,究竟是福是祸?
她疲惫地坐到妆台前,铜镜映出她苍白而焦虑的脸。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台面,却猛地一顿。指尖触碰到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属于此处的粉末。她小心翼翼地沾起一点,凑到鼻尖轻嗅——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不是火灾现场应有的味道!火灾是木质结构燃烧,应是焦糊味为主。这种气味……更像是现代烟花爆竹的成分!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窜上她的脊梁——
这场看似意外的火灾,真的是天灾吗?
如果不是,那这意味着什么?是谁?为了什么?目标是她,还是仅仅为了搅乱后宫?而这被她偶然发现的微量粉末,是对方不小心留下的破绽,还是……故意留下的警告?
镜中的女子,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与凝重。帝王的凝视如影随形,暗处的毒箭似乎已悄然上弦。她以为自己只是宫墙内的一个过客,却不知不觉,已深陷旋涡中心。
夜更深了,窗外的黑暗浓稠如墨,仿佛隐藏着无数噬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