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月下之约》
夜深的扬州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燥热，唯有运河的水声和零星蛙鸣点缀着寂静。陈明远独坐在别院书斋内，桌上是散落的图纸与几张写满演算过程的宣纸。微弱的烛火跳跃，映照着他眉宇间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困惑。
《红楼梦》残卷的拼合工作已近尾声，贪腐大案的关键证据也已移交钦差，扬州迷局看似尘埃落定。然而，那枚引领他们穿越至此的、刻有奇异纹路的青铜“密钥”，自上次在隋炀帝陵产生微弱反应后，便再次沉寂下去，再无半点动静。下一个目的地在哪？归途又在何方？这些问题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也隐隐牵动着另外三位女秘书的心。
窗棂微响，一道纤细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滑入，带着夜露的微凉。是上官婉儿，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夜行衣，神色清冷，手中却捧着一盏温热的参茶，轻轻放在陈明远手边。
“总裁，时辰不早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暗含一丝极难察觉的关切，“张姑娘方才配了些安神茶，嘱我送来。林姑娘那边……陛下方才召她赏月，已由大内侍卫护送回来了，似有些心神不属。”
陈明远揉了揉眉心，端起参茶呷了一口，温热的液体稍稍驱散了疲惫。他刚要开口，书斋的门被轻轻推开，林翠翠走了进来，面颊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红晕，眼神有些飘忽，手中紧握着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物事。紧接着，张雨莲也端着一个小药盅跟了进来，神色间带着研究者的专注与兴奋。
“总裁，”林翠翠的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将那锦缎包裹放在桌上，“陛下……方才赐下一幅古画，说是前朝名家所作《苏州园林册页》中的一帧，让我……品鉴。”她的话语略有迟疑，显然乾隆的赏赐并非仅仅是“品鉴”那么简单。
张雨莲放下药盅，接口道：“我方才查验了陛下日前赏赐给翠翠的那对玉镯，内壁的刻纹与我们的‘密钥’纹路有微妙相似，但更引人注意的是这画。”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卷画轴，“陛下言谈间提及，此画中藏有‘芥子纳须弥’之妙。”
画作铺开，是一幅精工细笔的苏州拙政园图，亭台楼阁，移步换景，极尽精巧。陈明远的目光立刻被画中一处假山景致吸引——那假山的堆叠走向，赫然与他手中“密钥”上的部分纹路几乎吻合！
“密钥”似乎感应到什么，在陈明远怀中发出几乎难以感知的微热。
就在四人围拢在画前，心神激荡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压抑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将窗户纸映得通明。一个尖细而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陈先生，万岁爷口谕，请您即刻前往行宫偏殿一叙。轿子已在门外等候。”
屋内的气氛瞬间绷紧。乾隆深夜相召，所为何事？方才的赠画是暗示，此刻的召见才是正题？
陈明远与三位秘书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他迅速将“密钥”贴身收好，低声道：“婉儿随我同去，以备不测。翠翠、雨莲，你们留在此处，仔细研究这幅画，尤其是那处假山！若有任何发现，及时记下。”
行宫偏殿不似正殿那般威严，却更显幽深。乾隆并未身着龙袍，只是一袭宝蓝色常服，闲适地坐在一张紫檀木榻上，把玩着一枚和田玉扳指。和珅垂手侍立在一旁，脸上挂着惯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见陈明远与上官婉儿进来，乾隆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无声地退下，只留下和珅与两名气息沉稳的大内侍卫守在门口。
“陈先生不必多礼。”乾隆指了指下首的绣墩，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上官婉儿，带着一丝审视，“扬州之事，先生与三位姑娘助朕良多，揪出蠹虫，澄清吏治，功不可没。”
“陛下谬赞，草民等只是尽了本分。”陈明远谨慎应对。
乾隆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本分？先生的本分似乎非同寻常。那些精妙的推演算计，那些闻所未闻的机巧之物，乃至陈先生麾下三位姑娘的才情见识，皆非寻常商贾乃至世家所能有。”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添压力，“朕，甚为好奇。”
陈明远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刻。一味隐瞒只会引来更大的猜忌，必须抛出部分真相，换取信任和空间。他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慧眼如炬。草民等确实并非寻常商旅。我们来自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师承一隐世之所，所学所识与中原略有不同。此次出行，一为游历，二则为师门寻找几件流落已久的古物。”他巧妙地将“穿越”转化为“隐世师门”，将寻找归途转化为“寻找师门古物”。
“哦？何种古物？”乾隆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来了兴趣。
“其形制特别，上有奇异纹路，或与上古秘辛有关。”陈明远含糊道，同时仔细观察着乾隆的反应，“例如，陛下方才赐予林姑娘的那幅苏州园林图，其中的山石布局，便与师门记载的一件古物上的纹路极为相似。”
乾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果然如此的神色，他与和珅对视一眼。和珅微微点头，上前一步，尖着嗓子笑道：“陈先生果然快人快语。陛下，奴才之前便猜测，陈先生所求，或与那‘玲珑钥’有关。”
玲珑钥？陈明远心中一震，这似乎是对“密钥”的某种称呼？
乾隆抚须道：“先生所言古物，朕或许知晓一二。其纹路暗合天地至理，常与古之地宫、秘藏相伴。先生所见苏州图中所绘，乃前朝某位叠石大家依古图谱所建，类似之处，在苏杭等地似仍有遗存。”他话锋一转，“然，此类事物往往牵涉甚广，非寻常人力可及。”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噼啪作响。乾隆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帝王的威压缓缓弥漫开来。
“陈先生，”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朕可助你一臂之力。朕可下旨，令江南各州府，为你寻访此类纹路古迹、古物提供一切便利。朕的库藏古籍，乃至大内所存之前朝秘档，亦可允你查阅。”
条件是什么？陈明远和上官婉儿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天子的恩惠，从不廉价。
“但，”乾隆果然继续说道，“朕，亦有条件。”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上官婉儿，最终定格在陈明远脸上：“第一，先生与三位姑娘，需继续为朕效力。朕需要你们的‘奇技’，助朕洞察某些……朕的眼睛看不到的角落。”这暗示了希望他们成为皇家的秘密调查力量。
“第二，”乾隆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林翠翠，须留在宫中。朕可许她女官之位，常伴御前。”
陈明远心中猛地一沉。果然！乾隆对林翠翠的兴趣从未减弱，如今竟想直接留下她。上官婉儿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眼中闪过寒芒。
“陛下！”陈明远立刻起身，躬身道，“翠翠乃草民师妹，师门有训，同门一心，不可分离。且她性子跳脱，实难适应宫规森严，恐日后言行无状，冒犯天颜，草民万死难辞其咎！”他语气坚决，毫无转圜余地。
乾隆的脸色微微一沉，殿内温度骤降。和珅连忙打圆场：“陛下，陈先生师门情深，实在可敬。况且，林姑娘若在身边，陈先生办事想必更为尽心。”他这话看似帮腔，实则点出了用林翠翠可以牵制陈明远。
乾隆冷哼一声，显然不悦，但也知强留不得，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朕便退一步。她可暂不入宫，但先生需保证，她不会离开你的团队，朕随时可见。”这实则是将林翠翠标记为了他的“专属物”。
不待陈明远回应，乾隆紧接着提出第三个条件，目光陡然变得无比严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先生所需寻找之物，若涉及前朝秘宝、乃至……长生之机，必须第一时间禀报于朕，不得有任何隐瞒！否则……”未尽之语充满了冰冷的威胁。
长生？陈明远一愣，随即明白乾隆是将“密钥”可能关联的时空之力误解为了长生不老之谜。他立刻顺势道：“陛下明鉴，师门只令寻物，并未提及长生之事。草民断不敢隐瞒陛下！”他此刻只想尽快脱身，再从长计议。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眼神交换中完成。乾隆似乎在衡量陈明远话语的真伪与价值，最终，他缓缓靠回榻上，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神态：“如此甚好。先生且回去早做准备，不日即可动身前往苏州。朕会安排人手沿途‘协助’。”
走出行宫，夜凉如水。陈明远与上官婉儿沉默地走在青石路上，身后远远跟着乾隆派出的“护卫”。沉重的压力感并未因离开行宫而消散，反而更加具体——他们获得了前往苏州的明确方向和官方支持，却也彻底被绑上了乾隆的战车，更埋下了关于林翠翠和“长生”的巨大隐患。
回到别院，林翠翠和张雨莲立刻迎了上来。得知乾隆的条件后，林翠翠脸色白了白，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庆幸，更坚定了尽快离开的决心。张雨莲则蹙眉道：“乾隆帝对长生执念甚深，此乃取祸之道，我们须万分小心。”
陈明远疲惫地点点头，拿出那枚再次沉寂的“密钥”，又展开那幅苏州园林图。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画纸和青铜密钥上。
突然，张雨莲“咦”了一声，指尖点在画中假山深处一个极不起眼的亭子窗格上：“你们看，这里！这窗格的雕花纹路，似乎……似乎能与我们密钥边缘的这处锯齿吻合？”
陈明远精神一振，立刻仔细比对。果然！那微小的细节，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把锁，在等待唯一的钥匙。
下一个信物，或者说，下一段归途的线索，终于清晰地指向了苏州——那座园林之城。
然而，就在四人因这明确线索而稍感振奋时，陈明远贴身收藏的“密钥”毫无征兆地再次发起热来，这一次，热量短暂却强烈，甚至微微震颤了一下，仿佛被远方某个同频的存在所唤醒，旋即又彻底沉寂，快得如同幻觉。
陈明远猛地按住胸口，脸色微变。
苏州之行，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是归途的希望，是乾隆深不见底的图谋，还是……其他未知的危险？
夜空下，扬州城静谧无声，唯有通往南方的运河河水，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