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雨巷杀机》
扬州城陷入一片迷蒙。暮春时节的雨丝,细密如织,无声无息地浸润着黛瓦粉墙,青石板路被雨水打磨得黝黑发亮,倒映着两旁悬垂灯笼的昏黄光晕,光晕破碎,又被疾步踏过的水花搅散。张雨莲独自撑着一柄素色油伞,身影在狭窄曲折的巷弄里被拉得细长。她刚从“杏林春”药铺出来,怀里揣着几味为陈明远调配解毒汤剂急需的冷僻药材。雨水敲打伞面的沙沙声,成了这静谧雨巷唯一的伴奏。然而,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沿着脊背爬升。她没有回头,却清晰地感知到,身后几步之外,几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黏在墙角的湿重青苔,无声地移动着,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不动声色,脚步却悄然加快,拐进一条更为幽深、两侧高墙夹峙的窄巷。就在这瞬间,身后传来一声短促尖锐的呼哨,撕裂了雨幕的宁静!几道黑影骤然从前后巷口扑出,动作迅疾如扑食的夜枭,瞬间封死了她的退路。雨水顺着他们斗笠的边缘滴落成线,脸上蒙着湿透的黑巾,只露出几双冰冷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只有纯粹的杀意。
“圣姑!请随我等回去主持大局!”为首一人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雨水顺着他的蓑衣流下,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圣姑?张雨莲心头剧震,寒意瞬间盖过了雨水的冰凉。她强自镇定,背脊挺直,清冷的声音在雨巷中响起:“你们认错人了。我姓张,只是个行医问药的。”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探入袖中,那里藏着一包应急的、能瞬间麻痹人感官的“迷魂散”。
“哼!”为首的黑衣人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充满了不屑,“装得倒像!那朵青莲印记,还有你身上这股药草香气,分明是圣姑的标记!教内寻你多时,岂容你再逍遥法外!” 他猛地踏前一步,腰间短刀已然半出鞘,寒光在雨水的反射下刺眼,“敬酒不吃吃罚酒!拿下!” 一声令下,前后数名刺客同时扑上!
张雨莲眼神一凛,一直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扬起!“噗——”一声轻响,一团淡黄色的粉末在雨中爆开,瞬间弥漫开一股奇异的辛辣甜香。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刺客猝不及防,吸入粉末,身形猛地一滞,眼神迅速涣散,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在地。然而,对方人数占优,且显然有备而来。侧后方一个身材矮壮的刺客屏住呼吸,动作丝毫未受阻滞,一柄淬着幽蓝暗光的匕首,带着毒蛇吐信般的狠厉,直刺张雨莲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巷口骤然传来一声暴喝:“住手!”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挟着凌厉的风声和溅起的水花,猛地撞入战团!是陈明远!他手中并无利器,情急之下,竟将刚从街边食肆顺手抄起的一个滚烫砂锅,连汤带水,狠狠砸向那矮壮刺客的面门!
“啊——!”滚烫的汤汁和坚硬的砂锅碎片劈头盖脸,矮壮刺客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捂着脸踉跄后退。陈明远抓住这瞬息的机会,一把拽过张雨莲,将她护在身后。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剩下的刺客。“动她?先问过我!”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决绝力量。
“不知死活!”蒙面首领眼中凶光大盛,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造型奇特的弯钩短刀,刀身泛着乌沉沉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他不再多言,手腕一抖,刀光如同毒蛇吐信,钩向陈明远的咽喉,角度刁钻狠辣!其余刺客也再次合围而上,刀光在雨幕中织成一张致命的网!
巷战瞬间爆发!狭窄的空间极大地限制了腾挪,陈明远只能凭借过人的反应和强健的体魄,在刀光剑影中闪避格挡。他几次试图夺刀,都被对方精妙的合击逼退。雨水、汗水、还有被刀锋划破手臂溅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一个刺客瞅准陈明远格挡首领毒钩的空档,悄无声息地从侧翼滑步上前,手中短剑毒蛇般刺向他的腰肋!
“小心!”张雨莲看得真切,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猛地推开陈明远!那柄短剑,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擦着她的手臂掠过!“嗤啦——”一声,衣袖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瞬间绽开,鲜血立刻涌出,将素色的衣袖染红,又迅速被雨水冲淡,在青石板上蜿蜒开刺目的痕迹。
剧烈的疼痛让张雨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陈明远目眦欲裂!张雨莲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刺目的血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洇开,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那瞬间的剧痛仿佛传递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之气轰然炸开,瞬间吞噬了所有理智。
“找死!”陈明远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不再闪避,甚至无视了侧面刺来的另一把短刀,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狂狮,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合身狠狠撞向那个伤了张雨莲的刺客!这完全是两败俱伤、以命搏命的打法!那刺客显然没料到陈明远会如此疯狂,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想要后退已然不及。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骨骼碎裂的清晰声响在雨巷中令人牙酸。刺客的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湿滑的青石墙上,软软滑落,口鼻喷血,眼见不活了。然而,陈明远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侧面袭来的短刀虽然因他的冲撞而偏移,未能刺中要害,却也在他左肩胛处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衫。
剧痛让陈明远眼前一黑,身形微晃。就在这时,巷口方向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是扬州府巡夜的兵丁闻声赶来了!“官府的人!撤!”蒙面首领见势不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怨毒,狠狠剜了一眼被陈明远护在身后、因失血而摇摇欲坠的张雨莲,果断发出一声呼哨。剩下的刺客如同鬼魅般,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纵跃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深巷雨幕之中,只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遍地狼藉。
陈明远强忍肩背的剧痛,一把扶住几乎要软倒的张雨莲。“雨莲!撑着点!” 她的手臂伤口很深,失血很快,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也变得急促微弱。追兵的火把和呼喝声越来越近,此地绝不能久留!陈明远目光急速扫过两旁高耸的墙壁和紧闭的门户,最终落在巷子深处靠近墙角的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地面上。那里石板边缘的缝隙似乎比别处更宽,隐隐有水流的汩汩声从下方传来。
“这边!”他当机立断,半扶半抱起张雨莲,踉跄着冲到那块石板前。顾不上许多,他用未受伤的右臂运足力气,五指狠狠扣进石板边缘湿滑的苔藓缝隙,猛地向上一掀!一股混合着淤泥、腐物和陈年积水的浓重恶臭扑面而来,下面赫然是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水流声更加清晰。这就是扬州城古老的排水暗渠入口!
追兵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已经近在咫尺!陈明远再无犹豫,抱着意识已有些模糊的张雨莲,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那散发着恶臭的黑暗洞口!沉重的石板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将最后一丝天光和追兵的呼喝彻底隔绝在外。
眼前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脚下冰冷湍急的水流冲刷着脚踝,发出空洞的回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几乎凝成实质,堵住了口鼻。张雨莲因失血和寒冷,在陈明远怀中瑟瑟发抖,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牵扯着他肩背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咬紧牙关,摸索着渠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深的污水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冰冷的刀刃上。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似乎是另一个出口的缝隙透进来的天光。陈明远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就在靠近那处光亮的渠壁下方,湍急的水流似乎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借着那极其微弱的光线,陈明远的目光被渠壁上一块颜色略深、被水流反复冲刷的条石吸引。那石头上似乎刻着什么!他停下脚步,忍着恶臭俯下身,用手抹去石头表面滑腻的苔藓和淤泥。一个清晰的、线条诡异的符号显露出来——那并非文字,更像一个被刻意简化扭曲的图案:一朵燃烧的莲花,包裹着一只阴冷的、半睁半闭的眼睛!这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和冰冷,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
陈明远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比这暗渠中的污水还要冰冷刺骨。他猛地想起张雨莲手臂上那个被误认的青莲印记,又想起刺客首领那充满怨毒的最后一眼。
“圣姑……”他低声重复着这个称呼,声音在死寂的暗渠中带着空洞的回响。他低头看向怀中因寒冷和疼痛而昏迷过去的张雨莲,那张素净苍白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脆弱。误认?真的是简单的误认吗?这深藏在城市血脉之下的诡异标记,那朵燃烧的莲花和冰冷的眼睛,又昭示着什么?
一丝比这暗渠深处更加幽邃冰冷的疑虑,如同附骨之疽,悄然爬上陈明远的心头。他紧紧抱着张雨莲,抬起头,望向那缝隙中透出的、象征着外界却依然阴霾的天空。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隐隐传来,仿佛在提醒他,这扬州城光鲜的表象之下,其隐藏的黑暗与秘密,远比这恶臭的暗渠更加深不可测。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误认追杀,他们似乎在不经意间,已经触及了一个庞大阴影最敏感的神经。更大的风暴,正在这潮湿的雨幕深处,无声地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