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盐梅之劫》
账簿上的朱砂印记在烛火下像一摊凝固的血。陈明远指尖发颤,这分明是现代复式记账法的借贷符号——有人在他们之前就穿越了。
陈公子看出什么了?汪如龙的胖脸从账册上方探出来,金丝眼镜链子晃得人眼花。这位扬州总商特意留着西洋传教士的打扮,袖口却绣着正二品锦鸡补子。
上官婉儿突然在案几下踩了陈明远一脚。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无意识摩挲着那个符号,连忙用袖口掩住:汪老爷的账目倒是...别具一格。
岭南陈家见多识广。汪如龙笑着推过一盏雨前龙井,青瓷杯底沉着两片金叶子,不知令尊可曾提过,去年两淮盐运使司亏空的三百万两...
窗外骤然响起琵琶声。林翠翠穿着杏红纱裙穿过回廊,发间金步摇随着她刻意的猫步叮咚作响。这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张雨莲被盐商家眷缠在花厅了。
好个沉鱼落雁的张家妹妹。徐夫人捏着张雨莲的手不放,镶宝石的护甲刮得她手背生疼,听说妹妹七岁就能背《全唐诗》?
花厅里霎时安静下来。几位盐商夫人交换着眼色,她们身后站着清一色的瘦马,都是备着送给御舟上各位大人的。林翠翠突然插进来,腰肢一摆就撞开了徐夫人:哎呦,这缠丝玛瑙镯子可真衬姐姐!
张雨莲趁机退到窗边。月光把她的影子投在雕花槅扇上,那影子突然扭曲着比了个——这是陈明远的警告,意味着账簿有问题。她正想借口更衣脱身,却见汪如龙引着陈明远往这边来了,后头还跟着个穿绛色官袍的人。
听说张小姐家学渊源。那官员转身露出面容时,张雨莲险些打翻茶盏——竟是和珅心腹吴省钦,不如以眼前这株绿萼梅为题?
太湖石边的梅树被人为催开了。枝干上绑着的丝帛还沾着药粉,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上官婉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张雨莲身侧,借着扶簪子的动作低语:他们要验你是不是真才女。
我背首王冕的......
不行。上官婉儿袖中滑出半页残纸,汪如龙书房有《南枝集》,专收咏梅诗。方才翠翠探到他们备了三百首冷门诗词等着挑错。
丝竹声忽然大作。仆人们抬着鎏金诗板过来,汪如龙亲自捧来澄心堂纸:听闻岭南张氏有七步成诗的家训?满座宾客都跟着起身,有人已经摸出怀表开始计时。
张雨莲指尖掐进掌心。她背过的咏梅诗不过十余首,此刻脑中却只剩小学课本里那首《卜算子》。当陈明远突然咳嗽着念出更着风和雨时,她猛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驿外断桥边——她的声音比预想中清亮,寂寞开无主...
吴省钦突然击掌打断:且慢!他指着诗板上某处墨迹,张小姐方才吟的是已是黄昏独自愁,可汪兄家传的放翁手稿分明写着独自忧
冷汗顺着张雨莲的脊背往下淌。她确实记不清原句了,此刻满座盐商都露出豺狼般的笑容。林翠翠突然摔碎了一个茶盏,瓷片飞溅中她拔下金簪指向梅枝:诸位大人,我们岭南有个规矩——簪头在青石板上划出深深痕迹,诗要配着剑舞念才有滋味。
陈明远立刻解下玉佩击节而歌。当林翠翠旋身到第三圈时,她的裙摆扫过石板,露出用簪子刻完的更着风和雨全词——正是正确的版本。上官婉儿趁机将酒泼在诗板上,墨迹晕开成一片。
好一个零落成泥碾作尘汪如龙突然大笑拍案,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张小姐这首...确实比陆放翁原词更妙。
回到客房时已近三更。陈明远刚闩上门,张雨莲就瘫坐在绣墩上,官绿裙裾铺开如凋谢的荷叶。
账簿有问题。陈明远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符号,¥出现在每笔亏空项目后,还有...他忽然噤声。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踩着琉璃瓦。
上官婉儿猛地推开窗户。月光下摆着个描金漆盒,里头躺着四盒波斯胭脂,盒底都刻着西域奇花图案——与引发过敏的面膜成分一模一样。林翠翠用银簪挑开最下层暗格,一张字条飘出来:
明日子时,平山堂见。落款是...她的声音突然发抖,乾隆三十九年冬。
陈明远手中的茶杯突然炸开裂纹。那是他们穿越前的时间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