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夜验尸》
义庄昏灯摇曳,木台上那具浮尸的脚底布满诡异水泡。张雨莲的银针刚刺入死者发青的皮肤,窗外骤然传来野狗凄厉的撕咬声。“别动尸体!”陈明远厉喝,但黑暗中已有三道寒光破窗而入——尸体的秘密,比索命的刀锋更凶险。
义庄腐朽的木门在陈明远手中发出垂死般的呻吟,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尸臭与劣质草药气味的阴湿气息扑面撞来,几乎令人窒息。几盏白纸灯笼在穿堂而过的夜风里摇摇晃晃,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混沌,却将更远处的阴影衬得如同蛰伏的巨兽。堂中孤零零停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身,正是白日里在瘦西湖边芦苇荡中打捞起的那名盐商账房先生——李福。雨水疯狂地敲打着屋顶残破的瓦片,汇成急促的鼓点,在空旷的义庄内激起阵阵令人心悸的回响。
“点灯,亮些!”陈明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雨声。
林翠翠立刻上前,将带来的几盏防风雨气死风灯点燃悬挂,驱散开一大片令人不安的昏暗。灯光清晰地勾勒出尸体上覆盖的白布轮廓。上官婉儿强忍着胃部的翻涌,与林翠翠一同仔细检查停尸台四周的地面。陈明远则警惕地扫视着义庄那些被黑暗吞噬的角落:堆积的残破棺木、散落的纸钱、角落里几件蒙尘的丧葬器物,都成了阴影绝佳的藏身之所。
“明远哥,地面只有我们进来这一行足印,湿泥清晰,没有其他痕迹。”林翠翠压低声音报告,手指下意识地按在腰间软剑的机括上。
“门窗紧闭,从内插死,窗纸虽有破洞,但仅容飞虫出入。”上官婉儿补充道,目光锐利如鹰。
陈明远微微颔首,目光最终落回到那具尸体上。他朝张雨莲示意。张雨莲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囊中取出细长银针、薄刃小刀等器具,戴上特制的薄棉手套。御医之子柳文卿默契地在一旁点燃一个小巧的铜熏炉,炉中升起袅袅青烟,散发出提神醒脑的草药气息,稍稍冲淡了尸臭。他沉默地打开自己的药箱,准备随时配合。
张雨莲轻轻揭开尸布一角,露出李福的头颈。尸体的脸肿胀发青,嘴唇呈现一种诡异的深紫色。她动作沉稳,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刺探口鼻、耳道。“口鼻无异物堵塞,耳道干净。”她低语,声音在寂静的停尸堂中格外清晰。接着,她检查眼睑,“眼结膜未见明显出血点。”当她试图撬开死者紧咬的牙关时,柳文卿适时递上一枚小巧的铜撑。张雨莲借力撬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气息溢出。她凑近细看,眉头瞬间紧锁:“舌苔…颜色异常!柳公子,你看!”
柳文卿立刻凑近,就着明亮的灯光凝视,脸色骤然一变:“深蓝带灰!这绝非寻常溺毙或中毒之相!倒像是…”他猛地收住话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像什么?”陈明远追问,目光如电。
柳文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家父早年一部残破的医案手札中,曾模糊提及域外一种极其阴诡的秘毒,中毒者舌苔便有异色,只是记载语焉不详,更无解法。这…这只是猜测…”
张雨莲眼中却燃起了挑战的光,她毫不退缩地继续向下检查。解开李福湿透黏腻的上衣,露出胸腹。皮肤上并无明显外伤痕迹。当陈明远和柳文卿协助将沉重的尸体侧翻过来检查后背时,张雨莲的目光猛地盯在死者的脚上——那泡得发白起皱的脚底,竟布满了密密麻麻、晶莹透亮的水泡,如同被滚水反复浇烫过一般!
“脚底水泡!”张雨莲失声低呼。这景象太过突兀诡异。她立刻拿起一根最细的银针,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刺向其中一个较大的水泡。银针尖端刚刺破水泡表层——
“呜嗷——!”一声凄厉得非比寻常、饱含痛苦与狂躁的狗嚎,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穿透哗哗雨幕,狠狠扎进义庄!紧接着,是更多野狗疯狂暴躁的撕咬咆哮声,仿佛就在义庄那薄薄的木板墙外爆发了血腥的战争!
“小心!”陈明远厉喝示警,身体瞬间绷紧如弓,手已按在腰间那把现代工艺打造的精钢短匕上。林翠翠和上官婉儿同时拔剑出鞘,寒光乍现,背靠背护住正在验尸的张雨莲和柳文卿。
话音未落!
“哗啦!咔嚓!”义庄两侧高处几扇本就破损的窗纸被狂暴的力量彻底撕碎!几道裹挟着浓烈腥风、涎水横流的黑影,如同从地狱深渊挣脱的恶鬼,狂嚎着扑入!借着摇晃的灯光,能看清那是几条体型异常硕大、眼珠赤红如血、涎水不断滴落的野狗,它们的目标异常明确——直扑停尸台上李福的尸体!
“拦住它们!别让碰尸体!”陈明远吼声炸响,短匕化作一道冷电,精准无比地刺入最先扑到尸台边的一条疯狗颈侧。腥热的狗血喷溅而出。林翠翠的软剑如灵蛇吐信,缠住另一条疯狗的后腿,发力猛甩,将其狠狠砸向堆叠的破棺木,发出轰然巨响。上官婉儿剑走轻灵,剑光如网,瞬间在第三条疯狗身上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将其逼退。
张雨莲和柳文卿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袭击惊得脸色煞白,本能地后退。张雨莲手中的银针还捏着,针尖上沾着一点从水泡里带出的、几乎看不见的微黄粘液。
混乱中,柳文卿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些疯狂撕咬空气、试图继续扑向尸体的疯狗,鼻翼急促翕动,捕捉着空气中弥漫开的、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作呕的甜腥气。他瞳孔骤缩,嘶声大喊:“不对!它们被药狂了!小心涎水!闭气!快闭气!”
然而,警告还是慢了一瞬。
就在陈明远等人全力对付疯狗之际,几道微不可查的“嗤嗤”轻响,混杂在疯狗的狂吠和雨声中,从刚刚被野狗撞破的窗户破洞外传来。几缕淡得几乎融入夜色的浅灰色烟雾,如同鬼魅的吐息,悄无声息地飘入义庄,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呃…”距离窗口最近的林翠翠首当其冲,刚吸入一丝,便觉头脑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手中软剑一滞。上官婉儿也感到一阵烦恶欲呕,脚步虚浮。陈明远反应最快,屏息的同时大喝:“闭气!是迷烟!”他猛地扯下腰间一块汗巾捂住口鼻。
就在众人被迷烟短暂干扰、心神震荡的一刹那!真正的杀招才露出獠牙!
停尸台正上方,那因年久失修而布满灰尘与蛛网的厚重房梁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骤然发动!没有一丝声息,只有一道凝聚了必杀意志的乌黑寒光,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死亡气息,精准无比地朝着张雨莲的后心暴射而下!时机歹毒到了极点!
“雨莲!”柳文卿的惊呼撕心裂肺!他离张雨莲最近,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思考。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死!他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将正因迷烟而有些晕眩的张雨莲撞开!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混乱的义庄中显得格外清晰、残酷。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溅在张雨莲骤然转过来的侧脸上。
柳文卿身体剧震,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前扑倒,右肩胛处赫然插着一柄通体乌黑、造型奇诡的三棱短刺!刺身深深没入,只留下一个狰狞的尾柄。
“文卿!”张雨莲的尖叫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撕裂般的痛楚。她甚至没看清那刺客是如何从梁上如鬼魅般落下,又是如何在一击得手(虽未中最初目标)后,身形如烟,脚尖在停尸台边缘一点,再次鬼魅般腾起,手中另一柄同样的乌黑短刺,带着更浓的杀意,再次朝着她和倒地的柳文卿笼罩下来!
陈明远的眼睛瞬间充血!同伴的鲜血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找死!”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手中那把超越时代的精钢短匕不再保留,被他用尽全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脱手掷出!短匕化作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银色死亡流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后发先至,直取刺客因凌空扑击而暴露的咽喉要害!
这雷霆一击,逼得那刺客不得不放弃绝杀,强行在空中一个极其别扭的拧身,乌黑短刺仓促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陈明远全力掷出的短匕蕴含的力量远超刺客预估。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刺客手臂发麻,闷哼一声,格挡动作彻底变形,身体失衡,狼狈地向后倒翻落地,正好落在停尸台另一侧。
灯光摇曳不定。就在这光影明灭的一瞬,陈明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到了刺客袖口处一点极其微小的异样——一小块颜色略深、边缘带着细微结晶颗粒的污渍,在粗糙的深色布料上并不起眼,却像盐粒凝结的痕迹!
盐渍?陈明远心头剧震!
与此同时,被撞倒在地的张雨莲根本无暇顾及那险之又险的刺客。柳文卿肩头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素色长衫,那刺目的红灼烧着她的眼睛,让她心胆俱裂。她扑到柳文卿身边,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文卿!文卿你撑住!”
柳文卿脸色惨白如纸,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但他仍艰难地睁开眼,看到张雨莲脸上溅着自己的血和她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恐惧与痛楚,竟挣扎着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微笑,气若游丝:“没…没事…死不了…别怕…”
“闭嘴!”张雨莲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凶狠。现代急救知识瞬间压倒了恐慌。她毫不犹豫地“嗤啦”一声,用力撕下自己一大片裙摆内衬的干净棉布,双手颤抖却动作飞快地按压住柳文卿伤口周围试图减缓出血,同时朝着陈明远嘶喊:“明远!必须立刻止血!他伤到血脉了!”
陈明远眼神冰寒,死死锁定那个被逼退后、如同毒蛇般在阴影边缘游走、寻找下一次机会的刺客。林翠翠和上官婉儿已从迷烟的影响中缓过劲,强忍着不适,持剑与陈明远形成三角阵势,将受伤的柳文卿和张雨莲护在中间,剑尖直指刺客,杀气凛然。义庄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柳文卿压抑的痛哼和外面依旧未停的雨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和对峙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也许是方才柳文卿扑倒张雨莲时的撞击,也许是混乱中刺客落地时的震动——停尸台上,李福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被外力稍稍改变了姿势。原本交叠僵硬在胸前的双臂,极其轻微地滑开了一点。
一小片被水浸透、边缘焦黑卷曲的暗黄色纸角,极其突兀地从死者那湿透的衣襟破裂处,悄然滑落出来,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就在那摇曳不定的灯笼光影边缘,半明半暗。
那纸角的质地,陈明远和林翠翠只看了一眼,便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那分明是官府签发的盐引所用的、带有特殊暗纹和水印的专用纸张的一角!
尸体无声滑落的盐引残片在血泊中半浮半沉,陈明远盯着刺客袖口上那抹细微的盐渍结晶。
张雨莲撕下染血的裙摆死死压住柳文卿肩头伤口,指尖却触到他怀中一个硬物轮廓——正是那本记载着域外奇毒的残破医案。窗外暴雨如注,义庄内烛火陡然一爆,陈明远眼角余光扫过李福尸体手臂内侧,一小块极不自然的紫红色尸斑正悄然浮现,形状扭曲如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