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点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已然空荡的公寓地板上,留下明亮却略显寂寥的光斑。司机老张的车,准时而安静地停在了楼下。
公寓里,最后的收尾工作已经完成。那些带不走的大件家具——床、沙发、餐桌,都被苏和细心地盖上了白色的防尘罩,如同为一段旧时光温柔地蒙上了面纱。零散的小件物品也都被妥善地收纳进了柜子里,整个空间看起来整洁,却失去了往日的烟火气,只剩下一种即将被尘封的静默。
梁远清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他戴着眼镜,神情专注,逐一确认厨房和卫生间的水阀、燃气总阀是否已经关紧,又走到每个房间的窗前,用力拉了拉,确保每一扇窗户都牢牢锁好,不留任何安全隐患。他的动作沉稳而细致,仿佛在进行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这里不仅是住所,更是他人生低谷后重新获得温暖与希望的庇护所,每一寸空间都承载着难以磨灭的记忆。
苏和抱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秋野,站在客厅中央,她的脚边放着两个整理好的行李箱。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不像往常那样活泼,只是安静地趴在妈妈肩头,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变得陌生的“家”。
梁远清检查完毕,走到她和孩子身边,目光再次环视了一下这个空旷的客厅,然后看向苏和,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和和,都检查好了。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走了。”
苏和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怀念,但更多的是一种向前看的坚定。她用力点了点头,扬起一个温暖而充满希望的笑容:“嗯,老公,准备好了!别这么伤感嘛,以后我们还是可以常回来看看的呀!就当是……回母校看看一样。”
她轻松的语气驱散了些许离愁。梁远清笑了笑,点点头:“对,你说得对。走吧,别让老张等久了。”他弯腰,利落地提起那两个行李箱。
老张看到他们从单元门出来,立刻下车,快步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憨厚而真诚的笑容。他不由分说地从梁远清手中接过行李箱,声音洪亮而亲切:“和和,远清,我来接你们回家!”他那句“回家”说得无比自然,仿佛沪市那个等待他们的新家,早已是他们理所当然的归宿。
“张叔,谢谢您,辛苦您跑这一趟。”苏和感激地说。
“这有什么辛苦的,应该的!”老张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打开后备箱安置行李。然后,他拉开后排车门,颇为得意地指了指里面,“看,徐总特意吩咐装的,儿童安全座椅!他说这样小野坐车安全,你们也放心。”
苏和看着那个崭新的、看起来就非常舒适的安全座椅,心头又是一暖。小叔总是这样,事无巨细,都为他们考虑得妥妥帖帖。她鼻尖微酸,努力把感动的泪意压下去,轻声说:“小叔总是想得这么周到……”
她把秋野小心翼翼地抱进安全座椅,调整好肩带,扣上安全卡扣,确认稳固无误后,自己才在旁边坐下。这安全座椅设计得宽敞舒适,占据了后排大部分空间,梁远清看了看,显然无法再挤进去了。
“远清,你坐前面吧,前面视野好。”老张招呼道。
梁远清点点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苏和看着他坐到前面,心里悄悄叹了口气。从扬城到沪市要三个多小时车程,她原本还想着,万一他坐久了腰不舒服,自己能在后排帮他揉一揉,缓解一下。这下计划落空了。她在心里默默记下:等到了家,安顿下来,一定要好好帮他按摩放松。
沃尔沃平稳地驶离小区,穿过扬城熟悉的街道,那些掠过的梧桐树、街角的桃成蹊书店、常去的菜市场……都渐渐被甩在身后,最终汇入通往沪市的高速公路。
车子行驶平稳后,老张打开了话匣子,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欢喜:“和和,你是不知道,徐总这几天,盼你们回来盼得跟什么似的。每天下班我接他,他就坐在后座,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小野的视频和照片,看着看着自己就笑起来。我是真好久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了。你们回来,真好!”
苏和听着,心里暖洋洋的,回应道:“嗯,张叔,我几乎每天都会发小野的新视频给小叔和姐。”她顿了顿,语气充满感激,“我知道,他们一直惦记着我们。”
老张是退伍军人,性格耿直,跟着徐明宇快二十年了,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徐明宇给了提供了工作机会,还给了不低的薪酬。他虽然文化不高,帮不上什么核心业务,但对徐明宇的忠诚和感激,都体现在这日复一日安全稳妥的驾驶中了。他透过后视镜看了苏和一眼,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带着推心置腹的诚恳:
“和和,有些话,我这粗人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徐总他,真的很不容易。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天大的事情都喜欢自己扛着,就怕梁总担心。”
他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低声诉说着:“他经常为了一个案子加班到深更半夜。应酬更是家常便饭,喝了吐,吐了喝,胃疼得厉害就自己吃点药硬忍着,从来不说。好多时候晚上回家,车都到楼下了,他还要在车里坐上好一会儿,缓一缓精神,或者特意把沾了酒气的外套脱了,换身干净衣服才上楼……就是怕梁总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看到他疲惫的样子,心里难受。”
老张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和和,现在你回来了,可要替你小叔多分担着点。别的不说,就中午吃饭这事儿,你得多提醒着他点。他一忙起来,经常就忘了吃饭,胃怎么能好?前几天,我替他去取胃镜复查的报告,医生都说他胃溃疡又加重了,让他务必按时吃饭、戒烟、戒酒、注意休息。可他叮嘱我,千万别告诉你们,尤其别让梁总知道,怕她跟着干着急。”
苏和听着这些她未曾详细了解的艰辛,心一点点揪紧。她知道小叔忙,知道创业不易,却不知道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艰难和隐忍。她郑重地点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张叔,您放心,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车子又平稳行驶了一段,老张看了看导航,说道:“和和,远清,前面有个服务区,我们停下休息十来分钟再走,我去抽根烟,活动活动筋骨。”
“好的,张叔,我正好也带小野下来透透气。”苏和应道。
车子驶入服务区停稳。老张下车去抽烟了。苏和先把秋野从安全座椅上抱下来,小家伙在车上睡了一觉,此刻精神头十足,好奇地东张西望。她抱着孩子,走到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
只见梁远清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苏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俯身关切地问:“老公,你怎么样?坐了快两个小时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连问了两声,梁远清都没有立刻回应。
苏和更急了,声音里带上了慌乱的哭腔:“老公!你怎么了?别吓我啊!你哪里不舒服吗?”
梁远清猛地睁开眼睛,似乎刚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他看到妻子近在咫尺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眼圈都急红了,连忙坐直身体,握住她的手,安抚地笑了笑:“哦,没事,没事。别担心。可能就是车内温度有点高,加上一直坐着,有点晕车,没别的。”
苏和仔细观察他的脸色,确实不像腰伤发作或者别的急症,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她把秋野放到他腿上,自己伸手,熟练地在他后腰处轻轻按揉着:“没事就好。你抱会儿小野,我给你揉揉腰,坐了这么久,肯定僵了。”
她温柔地按压着,梁远清舒适地叹了口气。沉默了几秒,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还有深深的不舍:“和和,我……”
“嗯?”苏和抬头看他,“怎么了?想说什么?”
梁远清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对这个家的全心投入。他握紧了她的手,终于将盘旋在心头的话说了出来:“和和,我只是觉得……觉得心里有点……舍不得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准确的词语,“听着老张跟你说的那些话,想到回沪市后,你要进君和,要适应新环境,要帮宇哥分担,还要照顾家里,照顾我和小野……你肩上的担子,太重了。我……”
原来他是在心疼这个。苏和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同阳光穿透云层,瞬间驱散了他眉间的阴霾。
“哈哈哈,”她笑得开怀,“我的梁大教授,这话可不像是你会说的哦!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吗?‘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啊,很有挑战,也很有意义!”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神狡黠又充满爱意:“不过呢,你要是真心疼我,以后……小野的学习辅导,可就全权交给你这位大教授负责了!还有……”她的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按时吃饭,注意休息,不舒服了就要说,别硬撑。你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和心疼了,知道吗?别让我总是为你担心,好吗?”
她的话语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缓缓注入梁远清的心田,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和顾虑。他看着她,郑重地点头,承诺道:“好,我答应你。”
这时,老张抽完烟走了过来,精神焕发地说:“和和,远清,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吧,咱们就不多停了,一脚油门,直接回家!怎么样?”
苏和与梁远清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应道:
“好的,张叔!”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