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的扬城,空气中还残留着夏末的余温。燕大校园的梧桐道上,苏和拖着简单的行李箱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与四年前那个茫然无措的新生相比,这次的研究生报到显得格外从容。
法学院报到处在法学楼一楼大厅,苏和依次办理了缴费、注册等手续。工作人员看到她跨专业考研的背景,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就全部完成,这让苏和不禁想起四年前那个手忙脚乱的自己。
研究生公寓位于校园东区,是新建的套间式宿舍。苏和用门禁卡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客厅和连接着的阳台。套房内有两个卫生间,四间独立的卧室。她的房间朝南,虽然只有七平米,但书桌、衣柜、单人床一应俱全,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另外三位室友都是法本出身:一位是本校保研的,另外两位来自外校。由于法本和非法本的课程设置不同,苏和需要修更多基础课程,这意味着她与室友们相处的时间会很少。她简单整理好行李,将带来的几本法律典籍整齐地摆在书架上,便赶往图书馆查阅课程资料。
傍晚时分,苏和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发现客厅里站满了身着正装的法学院领导。梁远清也在其中,站在人群后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苏和,真的是你!”一位女老师惊喜地走上前,“你真的考来了!”
这位女老师转身对身旁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说:“钱院长,您还记得吗?四年前英语专业那个小姑娘,住在我们法学院宿舍,您当时还鼓励她跨专业考研呢。”
钱院长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你啊!小姑娘,真好真好,没想到当年的建议真的成就了一个优秀的学生。”
苏和羞涩地低下头:“谢谢院长当年的鼓励,那成为我本科期间最大的动力。”
女老师热情地建议:“小苏啊,导师有想法没?干脆就选钱院长吧,以后读博也方便。”
“哈哈,这个学生我要定了。”钱院长爽朗地笑道,“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苏和偷偷瞥向梁远清,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铁青。想到自家丈夫吃醋的模样,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送领导们下楼时,苏和刻意走在最后。她注意到梁远清的手不自觉地按着后腰,步伐也比平时缓慢。想到本科生宿舍和研究生宿舍分布在校园两端,而宿舍楼都没有电梯,他今天一定爬了不少楼梯,苏和的心顿时揪紧了。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苏和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太了解他腰痛发作时的痛苦了,每次发作都会对神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想到公寓楼下的三层台阶,她立即做了一个决定。
苏和站在梁远清公寓的单元门前,双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煎熬,她不停地探头望向路口,心脏随着每一辆经过的车灯而揪紧。
终于,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后车门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费力地挪出车厢。梁远清几乎是跌撞着下车,右手死死抵住后腰,左手扶着车门,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老公!”苏和飞奔过去,在他踉跄的瞬间稳稳扶住他的手臂。
梁远清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深的心疼:“和和...你怎么在这?不是说好在宿舍住吗?”
苏和的眼泪瞬间决堤:“我不来,谁扶你回家?你看看你自己,路都走不稳了!”她的声音哽咽,双手颤抖着抚摸他冰凉的脸颊。
他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却因为一阵突来的剧痛而倒吸冷气:“没事的...老毛病了...”
“还说没事!我都看到了。”苏和泣不成声,让他把重量靠在自己肩上,“你总是这样,总是忍着...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往单元门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梁远清的左腿几乎完全麻木,只能拖着前行,右腿也因为代偿而微微发抖。
来到楼前的三层台阶下,两人都停住了脚步。这对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三级台阶,此刻却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来,慢慢来。”苏和柔声说,先让他扶住墙壁站稳。
她蹲下身,用双手稳稳托起他完全使不上力的左腿,帮助他迈上第一级台阶。这个动作让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但她立即稳住,迅速起身用肩膀顶住他的腰侧。
“和和...”梁远清的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
“不许说对不起!”苏和咬紧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抓紧我,我们慢慢来。”
就这样,他们一级一级地艰难前行。每上一级台阶,梁远清都能感受到苏和在微微发抖,但她始终没有松开扶着他的手。这一刻,他第一次真切地害怕了——不是害怕疼痛,而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完全成为她的负担。
终于进了家门,苏和扶着他缓缓在床边坐下。梁远清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的后背。苏和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帮他躺下,在他的腰下垫好软枕。
“和和,给我四颗药。”他的声音虚弱不堪,手指因疼痛而不停颤抖。
“不行!四颗太多了!”苏和跪在床边,握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脸颊,“两颗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给你热敷,按摩,怎么样都行,就是别吃那么多...”
梁远清艰难地摇头,眼中满是恳求:“三颗...和和,今天就破例一次,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苏和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他手背上。她颤抖着从床头柜取出药瓶,倒出三颗白色药片。还没等她去倒水,梁远清已经抓起药片干咽下去——剧烈的疼痛让他连等待的力气都没有了。
“水...快喝水...”苏和慌忙端来水杯,看着他艰难地吞咽,心如刀绞。
她拧来热毛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然后坐在床边,开始为他按摩。她的手法专业而温柔,指尖精准地找到他腰部最僵硬的肌肉,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揉按。
“这里...很疼对吗?”她轻声问,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硬得像石头。
梁远清闭着眼点头,牙关紧咬。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苏和不停地按摩着,直到他的肌肉渐渐放松,左腿的麻木感也开始缓解。她的手臂早已酸麻,却始终没有停下。
“和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依然虚弱,“我想洗个澡,身上都是汗...”
苏和扶着他慢慢走进浴室,让他在浴凳上坐下。她小心翼翼地帮他脱去湿透的衬衫,当看到他因长期疼痛而略显佝偻的后背时,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打开花洒,调试好水温,她细致地为他冲洗。热水顺着他的脊背流下,氤氲的水汽中,她听见他轻声说:
“和和,别哭了...今天真的是意外。以后这种活动我找借口不参加了。只是...只是今天特别想见你,想看看你在新环境里的样子...”
“你傻不傻!”苏和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湿漉漉的后背上,“想见我就打电话啊!我可以去办公室找你,或者我们回家见!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怕你疼,怕你难受,怕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梁远清转过身,捧起她泪湿的脸:“和和,你听我说...你担心的这些事,总有一天会发生。我已经四十岁了,可能用不了二十年,甚至十年,我就会完全成为你的负担...”
“不要说了!”苏和用力摇头,泪水纷飞,“你不是负担!永远都不是!有我在,你永远都不可能是负担!”
她跪下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膝头:“就算你真的走不动了,我就是你的腿;你腰疼得直不起来,我就是你的支撑。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是...”
花洒的水声淅沥,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面,却让两颗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在这个深秋的夜晚,他们许下了比任何誓言都要沉重的承诺——不是轰轰烈烈的爱语,而是相濡以沫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