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周周五,苏和合上书本,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轻快地道别。她纤细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书页边缘,目光低垂,像是有话卡在喉咙里。周教授放下老花镜,温和地问:“孩子,今天心里搁着事呢?”
苏和抬起头,犹豫片刻才轻声问:“周教授,您认识法学院的梁远清老师吗?”
周教授眼底顿时漾开笑意:“小梁啊,何止认识!他经常来看我,他当年总坐在第一排,笔记做得比印刷还工整,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她指了指书架顶端泛黄的合影,若有所思:“你看,那个清瘦的戴眼镜的就是他。哎,可惜了......”
苏和这才松了口气,把憋了许久的心事倒出来:“梁老师第一节课就立了规矩,迟到算缺勤,超过三次就没成绩。可我经常踩点进教室,不知道他会不会算我缺勤......”她声音越说越小,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周教授给她续了杯茶:“你这傻孩子,你怎么不和我说呀,怪我怪我,总把你拖这么晚,害你迟到了。”
“小梁教书对待工作比较较真。不过你别怕,他表面严厉,心里最疼学生。你继续去上课,他就是吓唬吓唬你的。”
苏和的手指在书包扣带上犹豫地摩挲了两下,终于小心地取出一个透明文件夹。稿纸边缘被仔细压平,扉页上用清秀的字体标着论文题目。
“周教授”她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窗台上的文竹,“这是我写的小论文...您有空时,能帮我看看吗?我怕梁老师会给不及格。”
周教授接过文件夹时,老花镜链上的玉坠轻轻晃动。她翻开第一页,目光扫过工整的手写稿,嘴角渐渐扬起温煦的弧度。
“写得这样认真。”周教授指尖轻点字迹。“我看下,改好后打电话给你。”
“谢谢周教授。”苏和连忙感谢。
苏和拿到周教授修改过的稿子后,立刻就到学院机房,准备打成电子稿后发给梁远清。苏和点击“发送”键的瞬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场漫长的跋涉。论文里每个标点都经过反复推敲,周教授用红笔批注的痕迹还历历在目。她甚至想象过梁老师读完论文后,或许会露出赞许的神情。
然而周末的早上,她在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查资料,新邮件的弹窗跳了出来,邮件提醒栏里,“梁远清”三个字让她心跳加速。可点开正文的刹那,“抄袭,不及格”这几个字像冰锥般刺进眼底。后面还跟着更严厉的补充:“学术诚信是底线,引用文献未规范标注均属抄袭行为。”
眼泪瞬间涌出,砸在键盘上,模糊了那些冰冷的文字。为了这篇论文,她在泡了图书馆整整三个星期,手抄的笔记攒了厚厚一摞。周教授确实修改过几处专业表述,但主要观点分明是她查阅数多篇文献后自己提炼出来的。此刻委屈如潮水漫涌——那些熬夜查资料的夜晚,那些反复推敲的清晨,难道都成了“抄袭”的罪证?
她颤抖着拨通周教授的电话,哽咽得说不出完整句子。听筒那端沉默片刻,传来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孩子,先擦干眼泪。你带着所有原始笔记和修改过程来家里,我打电话把他叫过来。”
说罢,周教授拨通了梁远清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梁远清干净利落的声音:老师,我正想找您呢。上次在您家那篇法不容情,亦要容情的文章,我越想越觉得视角独特,准备今天再去细读。
周教授忽然明白了什么,眼角笑出细纹,却故意卖关子:那你顺路买二斤排骨,再带两条野生鳜鱼过来,其它菜你看着办,记得买黑猪肉。
苏和带着那个装满草稿的文件夹,一路小跑到了周教授家。半小时后,梁远清提着滴水的塑料袋敲门,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他刚踏进门就愣住——沙发上坐着眼睛红肿的苏和,膝头正摊着那篇被他判定的论文原稿。
周教授看着梁远清突然僵住的背影,接过他手上的菜,“你说巧不巧,上周你在我书房夸了半天的那篇文章,就是这孩子写的。”
梁远清惊慌失措地推了推眼镜,喉结滚动:“那些分析法...是你自己想的?”
我在知网上搜过您的文章,从中受到了启发。”苏和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已经勇敢抬头,她翻开密密麻麻的笔记,每一页都有彩色笔标注的修改思路。
梁远清突然耳根发红:“抱歉,我看到文章在老师书桌上,以为是...”
周教授笑着说:“现在认错还来得及,中午糖醋排骨,清蒸鳜鱼。”三人都笑起来。梁远清抽出一支红笔,轻轻划掉论文扉页的二字,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