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日的荣光与阴影》1
尽管内部存在日益激烈的争议和日益显化的隐患,“心桥”网络依旧以其不可抗拒的魅力裹挟着全球。上线第一百天,被联合官方正式定为首个全球性的“连接日”(connection day)。一场盛大的、旨在覆盖全球每一个角落的线上庆祝活动被精心筹备起来,意图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示“心桥”给人类文明带来的伟大成就、无限潜能与和谐愿景,以期平息质疑,巩固公众支持,书写历史新篇章。
杰森·米勒作为项目的公众形象代表和最积极的推动者,自然是这场全球盛宴当之无愧的核心主角。他将在古格基地的主会场发表题为《迈向真知纪元》的主题演讲,并通过“心桥”网络向全球进行史无前例的实时意识直播,预计将有超过三十亿意识体同步接收。他沉浸在巨大的荣耀感、历史使命感和一点点自我陶醉中,精心打磨演讲的每一个词句、每一个修辞,反复演练着每一个表情、每一个手势,力求完美展现一个引领人类步入新纪元的、充满远见和自信的开创者形象。
庆祝活动前夕的夜晚,古格基地依旧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工作人员进行着最后阶段的紧张准备和系统检查。云心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和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她独自一人避开喧闹的人群,来到玛尼石堆穹顶建筑的外围走廊。她没有申请进入内部的权限,只是隔着那厚厚的、能隔绝绝大多数能量的特种玻璃,静静地凝视着其中那光芒流转、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石堆,尝试放空自己的思维,去纯粹地感受和倾听。
那股冰冷的、浩瀚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比以前任何一次感知都要清晰、强烈和具象化。它不再仅仅是意识海洋底层的一丝杂质或一股暗流,而更像是一种不断滋生蔓延的“底色”,一种无处不在的“背景辐射”,正缓慢而持续地渗透、浸染着所有流经它的思维和情绪信息, subtly 地、却又无可挽回地扭曲着它们的原本面貌和能量属性。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个体意识,它更像是一种……伴随着那所谓“宇宙源代码”信息一起被石堆广播和放大的、固有的、冰冷的宇宙属性。
一种强烈的不安和探寻真相的冲动驱使着云心。她闭上眼睛,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精神意志,尝试着不再去感知那些纷繁具体的个人情绪和思维片段,而是将她的共情感知力,像调整最精密的无线电接收器一样,剥离所有干扰,勇敢地、精准地投向那冰冷绝望的源头本身。
刹那间,她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拽出了躯体,抛出了地球,抛离了太阳系,置身于冰冷彻骨、广袤无垠、连时间感都近乎消失的宇宙虚空最深处。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线,只有绝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寒冷和死寂。
她“看”到星辰诞生,氦闪燃烧,星云缭绕,绚烂壮丽得无法用任何人类语言形容。亿万星辰组成的璀璨银河,如同上帝洒落的钻石尘沙,缓慢旋转,展现着宇宙最初的壮美。
但紧接着,她的时间感知被加速了亿万倍。她“看”到那些恒星走向衰老,燃料耗尽,有的坍缩成黯淡冷漠的白矮星,有的剧烈爆炸成超新星,抛洒出孕育下一代恒星和行星的重元素尘埃,有的则被自身引力彻底压垮,化为吞噬一切的黑洞。
璀璨的星河逐渐变得稀疏、黯淡。星系之间的距离被暗能量无形的手拉扯得越来越远,彼此孤立。
一切剧烈的活动、闪耀的光芒、复杂的结构,都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走向停息。热量不可逆地从高温区域流向低温区域,如同沙漏中的流沙,最终均匀地、绝望地散布到无穷无尽的黑暗空间每一个角落。
直至所有地方的温度都趋于相同,低到接近绝对零度,无法再支撑任何形式的生命、运动、思考甚至信息传递。宇宙达到最大熵状态。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意义,因果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永恒的、绝对的、死寂的、没有任何起伏和变化的热力学平衡——宇宙的最终坟墓。
一种无法抗拒的、指向最终虚无和永恒寂灭的宇宙宿命感,如同亿万年的寒冰瞬间封冻了她的意识核心。那不是悲伤,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超越所有情感的、形而上的绝对虚无和万物终结。
“不——!!”云心猛地切断所有感知连接,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踉跄着向后跌倒,背部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冷汗瞬间如瀑般浸透她的衣衫,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剧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呼吸急促得近乎窒息。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放大到极限,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那幅宇宙热寂的终极图景,如同最深的、最冰冷的梦魇,死死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永不磨灭。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古格基地总控制室,以及远在数千里之外林远实验室的主控中心,所有最高级别的物理和逻辑警报器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最高分贝的尖锐啸叫!红色的旋转警示灯疯狂闪烁,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炼狱入口!
“最高警报!最高警报!石堆核心能量指数异常飙升!突破临界点!突破安全阈值百分之两百!还在持续上升!”
“能量场结构失去稳定!正在自主增强!所有外部调控指令无效!重复,所有控制失效!”
“全球网络连接强度异常暴涨!所有节点负载瞬间过载!主控权完全丢失!重复,主控权已完全丢失!”
“月球‘巨目’结构同步监测到前所未有的能量爆发!频谱相关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