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审讯室,白炽灯亮得让人发慌。
马建强坐在椅上,手脚都被固定住。
那件从看门老头那扒来的军大衣已经被脱下,里面的衬衫馊味扑鼻。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骨头的软体动物,眼袋乌青,嘴唇干裂起皮。
许天坐在他对面,没开大灯照他的脸,也没拍桌子。
他只是拧开保温杯,吹着上面的浮沫,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老马,喝口水?”
许天把杯盖倒满水,推到桌沿。
马建强喉结剧烈滚动,但他够不着。
那杯水就像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诱饵。
“许……许局……”
马建强声音嘶哑。
“给我个痛快吧。”
“痛快?”
许天笑了,身子微微前倾。
“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吴震涛进去了,但他那张嘴还没完全撬开。”
“你应该知道不少他不敢说的事。”
“我……我只是个搞环保的……”
“行了。”
许天打断他。
“能帮你切断所有通讯,安排套牌车,甚至避开国道检查站把你送进那座废弃砖窑。”
“这本事,不是你一个搞环保的副局长能有的,也不是吴震涛那个只会发号施令的政法委书记能具体操作的。”
许天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市局里,有人在保你。”
“或者说,有人在利用你当诱饵,拖延时间。”
马建强浑身一颤,眼神开始游离。
“不说?”
许天看了眼手机。
“现在是凌晨四点。”
“再过一小时,天就亮了。”
“天亮之后,你在里面的那位朋友,估计就要想办法让你永远闭嘴了。”
“毕竟,只有死人最听话。”
“我说!我说!”
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马建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脑袋在铁板上磕得砰砰响。
“是王斌!市局办公室主任王斌!”
单向玻璃后的郭正南猛地一拳砸在墙上:“操!那个笑面虎?”
审讯室里,马建强还在竹筒倒豆子:
“车是他安排的,路线也是他通过卫星电话告诉我的。”
“他说只要我在砖窑躲三天,就会有人送我去滇省。”
“去滇省干什么?”
许天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那边……那边有个接头的。”
马建强哆哆嗦嗦地说道。
“我只要人过去了,改个名就能活。”
“他还说……”
马建强咽了口唾沫。
“江州这边的厂子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老板在南边,手里有枪,有军队。”
“我过去是要跟着大老板干……”
许天眼神骤冷。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制毒贩毒了,这背后是一条跨越省境,甚至可能涉及边境武装的黑色产业链。
“老郭!”
许天猛地站起身,保温杯都没拿。
“带人!去王斌家!”
……
凌晨四点半的江州街头,空旷寂寥。
郭正南把那辆越野车开出了法拉利的气势,油门踩到底,发动机发出痛苦的嘶吼。
“局长,王斌这孙子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见谁都递烟,没想到藏得这么深。”
郭正南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骂。
“管后勤和办公室,局里的车、排班、通讯,他门儿清。”
“难怪我们之前的行动老是慢半拍。”
许天坐在副驾驶,手抓着扶手,脸色凝重。
“慢了。”
“什么?”
“我说我们慢了。”
许天看着窗外飞逝的路灯。
“马建强被抓的消息,虽然封锁了,但王斌这种人,既然能安排退路,肯定有一套预警机制。”
“只要马建强没按时给他发信号,他就知道出事了。”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一处老旧的家属院门口。
这是市局的老集资房,红砖外墙斑驳陆离。
王斌就住在这,平时以此标榜清廉。
“二队封锁后门!一队跟我上!”
郭正南拔出配枪,哗啦一声上膛,带头冲进了楼道。
楼道的灯早就坏了,几束战术手电的光柱在楼道里乱晃。
三楼。
防盗门紧闭。
郭正南贴在门边听了听,里面很安静。
他朝身后的特警打了个手势。
“破门!”
“嘭!”
破门锤重重砸在门锁上,防盗门应声而开。
一股淡淡的煤气味混杂着某种说不出的甜腻香气直接扑鼻。
“别动!警察!”
十几名刑警鱼贯而入,枪口指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反抗。
没有惊慌失措的逃窜。
客厅的灯开着。
王斌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甚至连风纪扣都扣得严严实实。
他端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着微弱热气的茶,和一张《江州日报》。
他头向后仰着,眼睛半睁,嘴角甚至还挂着那副谦卑的微笑。
只是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樱桃红。
“操!”
郭正南冲过去,手指搭在王斌颈动脉上。
几秒钟后,他颓然收手,回头看向许天。
“凉了。”
许天走进客厅,没有急着靠近尸体。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
整洁,太整洁了。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翻箱倒柜的凌乱。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只有一根抽了一半的烟,烟灰也是整整齐齐的一长条,没有抖落。
这说明王斌死前极其平静,甚至是在等待这一刻。
“通知技侦和法医。”
许天走到茶几旁,蹲下身,看着那个杯子。
“局长,是氰化物。”
随队前来的老法医戴着手套,凑近闻了闻王斌的嘴唇,又看了看那杯茶。
“苦杏仁味,典型的氰化钾中毒。”
“这东西发作极快,几十秒就能要人命。”
“看来他是算准了时间。”
“自杀?”
郭正南咬着牙。
“这也太便宜他了!线索全断了!”
许天没说话。
他拿起茶几上那张报纸。
头版头条正是关于市公安局雷霆扫毒行动的报道。
“这不是自杀。”
许天把报纸扔回桌上,声音冰冷。
“这是示威。”
“什么?”
郭正南一愣。
“一个办公室主任,搞不到高纯度的氰化钾,更没胆子在死前这么从容。”
许天指了指王斌那身笔挺的警服。
“有人让他死,而且让他死得体面点,以此来保全他的家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这是杀人灭口。”
许天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马建强供出了王斌,王斌却在他到来的前一刻变成了尸体。
对手不仅狠,而且快。
“搜!”
许天转过身,下达命令。
“把这个家翻个底朝天!墙皮都给我扒开!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刑警们开始行动。
半小时后。
一名技术员拿着一个证物袋跑了过来,神色激动。
“许局,郭队!有发现!”
“在书房废纸篓的最底层,发现了一张揉皱的复写纸!”
许天接过证物袋。
那是一张被揉成一团又试图撕碎的蓝色复写纸。
但在强光手电的侧向照射下,复写纸上那些因为笔尖用力书写而留下的凹痕,清晰地显现出了白色的字迹。
“他销毁了原件,却忘了这张垫在下面的复写纸。”
许天眯着眼,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那是一行潦草的字:
“……滇南……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