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巷沈宅门口,一时间竟显得有些“门庭若市”。
裴琰的马车率先抵达,他几乎是车未停稳便掀帘而下,深青色的官袍在午后的微风中拂动,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步履间带着罕见的急促。
几乎就在他双脚刚踏上沈宅门前石阶的同时,另一辆低调却难掩精致的马车也悄无声息地滑至近前。
车帘掀开,谢君衍一身月白常服,银发如瀑,姿态看似慵懒从容,但那双纯黑的眼眸在触及裴琰身影的瞬间,便掠过一丝极淡的寒芒。
“裴大人。”
谢君衍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润,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
“真是巧啊,裴大人下朝不回府更衣,倒是心急火燎地赶来这榆林巷……
莫非是听闻了什么风声,特来向未来的‘妻主’表忠心、解释这‘正夫’之位并非你所求?”
谢君衍话语中的讥诮之意毫不掩饰。
虽说他谢君衍并非那般在意正夫虚名,毕竟玉儿的心在谁那里才是关键,但圣旨明晃晃地将裴琰置于他之上,这口气,终究是难以全然咽下。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不到二十的年纪,自有其骄傲与少年意气。
裴琰脚步一顿,侧头看向谢君衍,清冷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但眸色深沉如夜。
裴琰心知谢君衍此言意在试探与挑衅,若在平日,他定会以更锋利的言辞回敬,但此刻,他满心都是沈宁玉可能产生的误解与怒火,实在无心与谢君衍做口舌之争。
“谢公子多虑了。”
裴琰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几分,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此次前来,自有要事与沈县主相商,并非为了争辩这等无谓之位。”
他刻意忽略了“妻主”那个称呼,只觉得这位谢公子的语气刺耳无比。
“无谓之位?”
谢君衍轻笑一声,缓步上前,与裴琰并肩立于门前,目光却意有所指地扫过门内,
“裴大人说得轻巧。这‘正夫’之名,于裴大人而言,是‘无谓’,可于旁人眼中,却是名分,是责任,更是……近水楼台的便利。
裴大人这般急于撇清,倒让人怀疑,是否心虚?”
裴琰眉头紧蹙,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深知谢君衍牙尖嘴利,再纠缠下去只会耽误正事。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凝滞,无形的火花四溅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
“让开让开!”
韩少陵人未到声先至,他骑着那匹神骏的枣红马,几乎是冲到了沈宅门口,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带着武将特有的彪悍利落。
他看到门口对峙的裴琰和谢君衍,先是一愣,随即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狡黠。
“哟!裴大人,谢公子!你们也来了?”
韩少陵咧着嘴,露出标志性的爽朗笑容,仿佛没感觉到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他挠了挠头,语气“憨直”地说道,
“真是巧了!我也是刚听说圣旨的事,赶紧过来看看沈县主!你说陛下也真是的,这事儿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吓沈县主一跳怎么办?”
韩少陵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极其自然地……从裴琰和谢君衍两人之间那不大的缝隙里挤了过去!
裴琰和谢君衍都没料到韩少陵会来这么一出,两人正全神贯注于彼此的眼神交锋与言语机锋,竟一时不察,被他如同泥鳅般钻了过去!
等他们反应过来,韩少陵已经身手敏捷地踏上了沈宅的门阶,还回头冲着两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两位慢慢聊,我先进去看看沈县主哈!她胆子小,可别被圣旨吓着了!”
说完,韩少陵也不等两人回应,扭头就对着前来开门、一脸懵然的沈福喊道:
“沈管事,快开门,是我,韩少陵!”
沈福显然认得这位热情的少将军,又见门外还站着两位明显身份不凡的公子,不敢怠慢,连忙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
韩少陵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侧身就钻了进去,身影迅速消失在照壁之后。
裴琰:“……”
谢君衍:“……”
两人看着韩少陵消失的方向,一时间竟有些无言。
裴琰素来清冷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被人捷足先登的愕然与憋闷。
谢君衍则眯起了那双桃花眼,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流光,随即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呵……倒是小瞧了这位‘赤诚可爱’的韩少将军。”
他原以为韩少陵是个头脑简单、直来直去的武夫,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还有这般“机灵”的一面,懂得利用他和裴琰互相牵制的时机,行这“暗度陈仓”之事!
“看来,日后这‘内宅’之中,也并非那般无趣了。”
谢君衍语气慵懒,目光却重新落回裴琰身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裴大人,请?”
被韩少陵这么一打岔,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的、微妙的被“截胡”的挫败感。
裴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不再看谢君衍,率先迈步踏入沈宅。
谢君衍轻笑一声,也从容跟上。
院内,沈宁玉刚把圣旨塞给林松,正指挥着沈海沈石做最后的行李检查,嘴里还嘀咕着“赶紧走赶紧走”,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带着点急切的大嗓门:
“沈县主!沈县主!你没事吧?!”
韩少陵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目光迅速锁定沈宁玉,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不像是情绪激烈的样子,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
“吓死我了!我一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生怕你想不开!那什么圣旨……你别往心里去!
陛下就是……就是瞎操心!你要是不乐意,我、我找我爹想办法去!”
韩少陵语速极快,眼神真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血和一股子“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的莽撞劲儿。
沈宁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韩少陵,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裴琰和谢君衍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裴琰面色沉静,但眼神复杂,唇线紧抿,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
谢君衍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唇角带笑,目光在沈宁玉和韩少陵之间扫了扫,最后落在沈宁玉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温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得,三个“未婚夫”到齐了。
沈宁玉看着这阵仗,心里那点因为圣旨而起的烦躁,奇异地被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取代了。
【好嘛,这是组团来安抚(试探)我了?】
沈宁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三个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哟,三位这是约好了?消息够灵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