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沈家新宅渐渐安静下来。
得益于新房子的宽敞,住宿安排虽突然,倒也不至于窘迫。
大哥沈林婚后住在小河村周家,他那间房如今给了杨小草住。
二哥沈海主动提出和三哥沈石挤一屋,正好腾出了一间厢房给谢君衍暂住,那间房离沈宁玉的主屋有一段距离,也算全了礼数。
谢君衍对此安排并无异议,温文尔雅地拱手:
“多谢安排,晚辈叨扰了。”
那副谦和守礼的模样,让本想挑刺的赵大川也憋了回去,只得粗声说了句:“厢房简陋,谢公子将就些。”
沈宁玉则回了自己房间。她的房间和小草的房间隔着一个堂屋,并不相邻。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棂透进的微光,毫无睡意。
【后悔吗?有点。当时只图省事和他那张脸……咳咳】
她心里的小人儿在跺脚。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但麻烦也是真麻烦!这家伙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身份肯定不简单,赖在我家算怎么回事?
还让家里人跟着担心!失策!协议?那种东西对他这种人真的有约束力吗?看他今天那架势,分明是想假戏真做!】
【不行!我得掌握主动权!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脑海,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
【对啊!我怎么才想到!既然只是为了凑数应付官府,我去牙行买几个老实本分、签了死契的男子回来不也一样吗?
花钱就能解决,身份干净,绝对听话,还能帮忙干活!不比伺候这位心思难测的大爷强?】
【到时候三个名额随便填满,朝廷律法也管不着我具体娶谁!对!就这么办!
等过了年,手头宽裕点,就去牙行看看!谢君衍这边……得想办法让他知难而退,或者干脆谈崩了解除婚约!】
【就这么定了!】
这个“买人”的新思路让沈宁玉瞬间感觉豁然开朗,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她打定新主意,心里踏实多了,终于沉沉睡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厢房里的谢君衍,并未入睡。
他基于对沈宁玉性格的揣度以及晚宴上她流露出的抗拒和急于撇清关系的态度,推测出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想办法解决他这个“麻烦”。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以她那怕麻烦、又想掌握主动的性子,此刻怕是已在琢磨……如何‘替换’掉我这个不合心意的‘夫郎’了吧?最直接的办法……无非是银钱买卖。】
【小娘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过,你以为……人,是那么好买的么?尤其是,在我已经在了的情况下。】
翌日清晨,雪后初晴。
沈家人起身,发现谢君衍竟已早早起来,正在院中……扫雪?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袍子,外面随意罩了件深色棉褂,应是问赵大川借的,与他通身的贵气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他扫雪的动作却并不生疏,甚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宽大的衣袖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银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额角。
晨曦落在他身上,竟有种仙人坠入凡尘、沾染烟火气的奇异观感。
沈家众人都看呆了。
杨小草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脸微微一红,连忙低下头快步走过。
她今年十六,已是知事的年纪,看到这般出色的男子,心跳难免快了几分,但更多的是自知身份的怯懦和拘谨。
沈宁玉从屋里出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冷哼:
【装!继续装!看你能坚持多久!】
她走过去,故意清了清嗓子,叉着腰,摆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势:
“咳,谢公子,既然你暂时住在我家,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
谢君衍停下动作,拄着扫帚,含笑看她:
“宁玉请讲。”
他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第一,家里的活,力所能及的,都得搭把手。比如这扫雪、劈柴、喂鸡……你能做吗?”
她刻意挑了些粗活,想让他知难而退。
赵大川和孙河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觉得玉姐儿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
谢君衍却仿佛没听出其中的刁难,点头应道:
“好。这些活计,我看着学,应当不难。”
沈宁玉一噎,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觉得受不了这种农家日子,或者后悔了,我们可以随时去县衙解除婚契!我绝不纠缠!”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出最终目的。
谢君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那双纯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静静看了她片刻,直看得沈宁玉心里有些发毛,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宁玉这是……已找好了替代我的人选?”
他这话问得轻描淡写,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沈宁玉刚刚萌芽的“买人”心思。 沈宁玉心中猛地一跳,
【他怎么知道?!我明明只是想想而已!】
她强作镇定,避开他的视线:“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强绑在一起对谁都不好。
当初说好是交易,现在我觉得……或许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谢君衍沉默了一下,忽然轻笑一声,语气重新带上了那种慵懒的调子,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压力:
“更好的办法?但愿如此。”
他不再看她,拿起扫帚,继续慢条斯理地扫雪,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
“活我会做。至于其他……年后再说吧。”
沈宁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那股刚升起的希望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
而一旁的沈秀和孙河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这位谢公子,心思深得让人害怕。玉姐儿这桩婚事,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早饭桌上,沈宁玉想起红薯的事,神色严肃地对家人说:
“爹,娘,还有件事。我带回来的红薯和种植方法,是目前外面没有的,是咱们家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的关键。
这东西高产,万一传出去,怕是会惹来大麻烦。所以,千万不能往外说,自家人知道就行,种的时候也得避着点人。”
她目光扫过众人,尤其看向杨小草和几个哥哥,“小草姐姐,哥哥们,你们记住了吗?跟谁也别说,包括村里最要好的朋友都不能提!”
沈海、沈石、沈风、沈书几个哥哥都郑重地点头。
杨小草也连忙放下筷子,认真保证:“宁玉姑娘,你放心,我晓得轻重,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的!”
她神情恳切,带着一丝被委以重任的紧张。
沈秀看着她,心里却暗自叹了口气:
小草这孩子老实勤快,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家里多了个来历不明的谢公子,这孩子的将来……也得找个机会好好合计一下了。
赵大川拍着胸脯:“谁敢往外嚼舌根,老子打断他的腿!”
而这个年,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一天天临近。
谢君衍似乎真的适应了“农家夫郎”的角色,扫雪、劈柴,做得有模有样。
但他越是这样,沈宁玉心里就越是不安。
她总觉得,这家伙在憋着什么大招。
她那“去买人”的新思路,成了她心底一个既期待又隐隐不安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