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三哥沈石,沈宁玉回到梧桐里的小院,关上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喧嚣过后,独处的宁静让她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新家。
院子确实不大,但布局精巧。
一明两暗的格局,正堂屋收拾得干净整洁,桌椅虽是普通木料,却擦拭得一尘不染。
东厢房是卧房,床铺、衣柜、梳妆台一应俱全,窗边还摆了一张小书桌。
西厢房几间都空着,可以做储藏室或者将来留给家人暂住。
厨房在后面。
小小的天井里还有一口小小的水井,打上来的水清冽甘甜。
【裴琰这礼物,送得确实用心了。】
沈宁玉心里那点被强行征召的不快又消散了几分。
她里外检查了一遍,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归置行李时,她想起方才裴七送她来小院途中,看似随意地提点了一句:
“沈书吏,大人已特批,因您需常驻县衙协理公务,为确保您无后顾之忧,您家中此次本应出一丁的徭役,已予以免除。此事已通知村里,您家人知晓即可。”
当时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
这所谓的“协理公务”只是个由头,真正的用意,是裴琰变相保护她的家人,免于参与那虽有乡勇组织、但直面流民冲击风险的巡防徭役!
虽然是在家门口,但面对可能汹涌而来的绝望流民,那点乡勇和简陋工事能起多大作用,实在难说。
这份看似不经意的“照顾”,实则分量极重。
【裴琰……心思果然缜密。这份人情,欠得有点大了。】
她心下暗忖,既感激这份周全,又对这额外的“关照”保持着一丝警惕。
她将带来的简单行李归置好,尤其是那根铝合金短棍,藏在床头触手可及之处。
忙完这些,她坐在书桌前,铺开纸笔,整理思绪。
【从九品书吏虚衔,月俸,县城小院,现在又免了家里的徭役风险……裴琰这连环‘赏赐’,一层叠一层,既是酬功,也是笼络,更把我和他,和这青川县衙绑得更紧了些。】
【他提到稻种和水车帮他和他的家族渡过了难关……看来朝堂争斗比想象中更激烈。
难道我无意间竟成了关键棋子?福兮祸之所伏,以后更要小心,不能卷入太深。】
想到明日就要去户房点卯,沈宁玉打起精神。
【协理文书也好,正好可以近距离了解县衙的运作、赈济的流程,甚至流民的动向。信息就是力量。】
她不是被动接受安排的人,既然躲不开,那就充分利用这个机会。
至于裴琰……不知意欲何为?静观其变。
打定主意,沈宁玉的心定了下来。
她取出空间里的灵泉水,喝了几口,又练了一遍八段锦,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暖流在逐渐增强,心神渐渐沉静。
与此同时,大青村,沈家。
沈石赶着驴车回到村里时,已是傍晚。
村口的守卫明显比之前森严了许多,盘问清楚才放行。
一进自家院子,沈石就忍不住激动地喊起来:
“娘!大爹!二爹!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沈秀、赵大川、孙河闻声都从屋里出来。
“石头,咋咋呼呼的干啥?玉姐儿呢?她在县衙没事吧?”
沈秀最关心女儿,急切地问道。
“没事!六妹好着呢!裴大人不仅没为难六妹,还赏了大官和房子哩!还有……”
沈石喘着气,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和后怕,
“还有,县里来的差爷下午到村里传话了,说因为六妹被征召有功,特免了咱家这次出的徭役!不用去巡防了!”
“啥?赏官?赏房子?还……还免了徭役?!”
赵大川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可是深知那巡防的潜在危险,正在为此发愁,不知该让哪个儿子去冒这个风险。
“真的免了?老天爷!裴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
二爹孙河也激动地搓着手,眼圈瞬间就红了。这意味着他的儿子们都不用去面对那些可怕的流民了!
“慢点说,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秀相对镇定,但声音也有些发颤,催促着沈石。
沈石这才把沈宁玉被授予“从九品书吏”、赏赐梧桐里小院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掏出沈宁玉的家书和那包点心。
“这是六妹给的信和点心!她还特意说了,让咱家必要时可以去县城院子避避!信里还说已托人带信去官学告知三爹了!”
沈秀连忙接过信,就着夕阳的余晖,仔细地读起来。
信的内容详细,解释了赏赐原因,强调了文书工作的性质,并再三说明县城小院是家人的退路。
几个哥哥也围了过来,伸着脖子看信,脸上都是与有荣焉的喜悦和巨大的放松。
免除徭役,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恩典。
“好,好啊。”
沈秀反复看着信,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是高兴,也是心疼,
“就是苦了玉姐儿,那么小就要去衙门当差……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说到这儿,她想起女儿信中的邀请和刚刚免除的徭役带来的安心,心里立刻有了决断。
“他爹,二爹,”
沈秀擦擦眼泪,语气坚定起来,
“玉姐儿信里说得对,县城那院子,是个退路。
如今虽说免了徭役,但流民真要是冲过来,村里也未必绝对安全。玉姐儿年纪还小,一个人在那我也不放心。”
她看了看小儿子沈书:
“明天一早,石头驾车,送我和书哥儿先去县城。
我带些粮食和常用东西过去,一来照顾玉姐儿,二来也算先把一部分家当挪过去,万一……万一村里真有事,咱们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抓瞎。”
赵大川和孙河对视一眼,都重重点头。
如今家里男丁无需服役,更能安心守护家园,让妇孺先去安全地方是最稳妥的安排。
“秀姐说的是!”
赵大川道,“你和老五先去,家里有我和河弟、老二、老三、老四呢!定把这家守得牢牢的!”
二爹孙河也道:“对!我这就去收拾!粮食、被褥、油盐酱醋都分一份出来,明天你们带上!”
沈海、沈石、沈风几个哥哥也纷纷表示赞同。
母亲和最小的弟弟先去安全的地方,他们也更能放心守护家园。
沈宁玉带来的好消息和免除徭役的特恩,像一阵强劲的暖风,彻底吹散了沈家连日来的愁云惨雾和最大担忧,也让这个家有了清晰且底气更足的应对。
消息很快也在相熟的邻里间传开,村民们羡慕沈家好运道的同时,也更加信服沈宁玉这个年纪小小却屡创奇迹、甚至能得县令如此破格青眼的女秀才。
县衙户房,翌日。
沈宁玉换上一身略显老成的靛蓝细布衣裙,提前到了户房报到。
工作繁琐至极,核对数据,计算粮额,登记物资……账册堆得如山高。
但凭借现代人的逻辑思维和数学基础,她很快上手,心细如发,偶尔发现小疏漏,让带她的钱典吏刮目相看。
工作的间隙,她捕捉着县吏们的交谈碎片。
“驻守在黑云寨那边的兵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听说流民主力已经过了青水河了……”
每一条信息都让她心头一紧。
局势正在加速恶化。
下午,裴琰来户房巡视。
他神色冷峻,听取汇报时,目光偶尔扫过沈宁玉,见她埋首案牍,认真专注,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未发一言便离去。
但沈宁玉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并未远离。
傍晚下值回到小院,刚推开院门,就听到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声音:
“玉姐儿!”
沈秀正从灶房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沈书乖巧跟在身后,院里飘着饭菜香。
“娘!五哥!你们怎么来了?”
沈宁玉又惊又喜。
“你三哥送我们来的,他卸了东西就赶紧回去了,家里不能离人。”
沈秀上前拉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
“瘦了没?累不累?吃饭了没?娘给你烙了饼炖了汤……”
听着母亲的唠叨,看着眼前的烟火气,沈宁玉的神情似乎有所恍惚。
夜里,沈宁玉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似从城墙方向传来。
她悄然起身,握紧枕下短棍,竖起耳朵倾听院外的动静,心中凛然。
【难道流民……已经到了县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