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的阴霾,也照亮了沈家院子里那无法忽视的“战利品”——半扇油光水亮、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野猪肉,以及堆成小山、辛香扑鼻的花椒。
疲惫、后怕、以及沉甸甸的收获感混杂在空气中。
“我的老天爷……”
二爹孙河围着那半扇猪肉转了两圈,又看看花椒堆,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这……这可咋整?帮工们快来了,这肉,这花椒……瞒不住了啊!”
沈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当机立断:
“瞒不住就不瞒!河哥,你赶紧带老大老二,把这猪肉拾掇出来!
下水、猪头、蹄子另放,好肉分成三份:一份今天晌午就炖了,请帮工们敞开了吃,算是压惊,也是堵嘴!
一份腌起来,留着日后慢慢吃!最后那份……切些肥膘厚的,熬油!油渣留着包饺子!”
她思路清晰,分配合理,既顾了人情场面,也考虑了长远。
“花椒呢?”二爹孙河指着那堆小山。
沈秀看向沈宁玉:“玉姐儿,这东西……真能存?”
沈宁玉点点头:“晒得够干,用坛子密封好,放阴凉处,存个一年半载没问题。药铺掌柜说了,品相好的更值钱。”
“好!”沈秀有了底气,“河哥,花椒你亲自收,用咱家最大的那个陶坛,底下铺层石灰防潮,装满了封好口,就放堂屋阴凉角!
剩下的,再晒两天,彻底干透!对外就说,这是玉姐儿在书上认得的稀罕药材,侥幸卖了点钱,也就这一回,树都秃了!
以后有没有,看天意!”
她刻意强调了侥幸和看天意。
“明白!”
二爹孙河精神一振,立刻吆喝沈林沈海帮忙处理猪肉。血腥味和花椒香混合着,弥漫在整个小院。
沈宁玉默默退回自己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忙乱和喧嚣。
她脱下沾了泥污和野猪血气的脏衣服,换上一身干净的旧衣,又喝了几口灵泉水,驱散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淡淡的血腥记忆。
[分肉堵嘴……娘这招也算釜底抽薪了。]
她心里清楚,这只能暂时平息表面的风波。
四十文一斤的诱惑,足以让很多人惦记上后山。
王家得了实惠,或许会守口如瓶一阵,但难保没有其他人去碰运气。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
沈林沈海正合力将半扇猪抬上案板,赵大川磨着砍骨刀,孙河指挥着沈石烧水烫毛,沈风则被派去抱更多的柴火。
花椒被小心地摊开在竹匾里,接受阳光最后的曝晒。
帮工们陆陆续续来了。一进院门,就被那半扇野猪肉和冲天的肉香花椒香惊得目瞪口呆!
“哎哟!大川兄弟!这是……打到野猪了?!”
李木匠惊讶地问,目光在猪肉和赵大川身上来回扫。
“王猎户打的?”张婶子也围过来,一脸惊奇。
赵大川哈哈一笑,抹了把汗,按照沈秀交代的说辞,声音洪亮:
“嗨!别提了!昨儿半夜,家里灶上缺柴火,我带着几个小子摸黑想去后山捡点枯枝,结果倒霉催的,撞上野猪窝了!
差点没交代在那儿!多亏老王大哥和虎子路过,射杀了那畜生!这不,肉分了一半给咱家,算是压惊!”
“我的天!撞上野猪窝?那可太险了!”陈大娘拍着胸口,“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是啊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刘娘子也附和着,目光却忍不住瞟向那堆散发着奇异辛香的花椒,“那……那红果子是啥?味儿真冲!”
孙河立刻接话,脸上带着“心有余悸”和一丝“小得意”:
“嗨,别提了!昨儿吓懵了,胡乱抓的野果子,结果玉姐儿说书上见过,叫花椒,是药材!
今早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去镇上药铺,嘿!人家还真收了!给了点小钱,算是压惊钱吧!也就这一回,树都薅秃了!”
他轻描淡写地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众人将信将疑,但看着那半扇实实在在的野猪肉,听着那惊险的经历,又看着沈家父子几人身上沾染的泥污和隐约的血迹,大部分疑虑被打消了。
注意力很快被即将到来的丰盛午餐吸引——炖野猪肉!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沈家真是因祸得福啊!”
“玉姐儿认字就是好,野果子都能卖钱!”
“老王猎户仗义!”
议论声纷纷,羡慕有之,感叹有之,暂时没人再深究花椒的细节。
沈宁玉在屋里听着外面的议论,嘴角扯了扯。
[效果还行。至少明面上,焦点转移了。]
晌午,沈家灶房飘出的肉香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霸道浓郁!
大块的野猪肉配着孙河珍藏的萝卜干和晒干的豆角,在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炖着,油脂的香气混合着花椒的辛香,二爹偷偷放了一小撮提味,勾得所有帮工肚子里的馋虫疯狂造反。
堂屋里临时拼起的大桌上,两大盆油汪汪、颤巍巍的炖野猪肉是绝对的主角!
旁边是堆成尖的杂粮窝头和一大盆熬得浓稠的菜粥。
“开饭喽——!”
二爹孙河一声吆喝,带着前所未有的豪气,“今儿个托大家的福,也沾了老王猎户的光,有肉!敞开了吃!管够!”
气氛瞬间点燃!工钱照给,还有这么硬的菜!帮工们个个喜笑颜开,道谢声不绝于耳。王虎王豹兄弟俩更是与有荣焉,挺直了腰板。
赵大川、沈林陪着李木匠,还特意邀请王猎户坐在主桌,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沈海等其他几个哥哥也和其他年轻帮工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大声谈笑。妇人们则在灶房另开一桌。
沈宁玉没去堂屋凑热闹,自己在灶房角落盛了碗菜粥,夹了几块肉和萝卜,安静地吃着。
肥瘦相间的野猪肉炖得软烂,油脂丰腴,带着山野的粗犷香气,配上吸饱了肉汁的萝卜干,确实美味。
花椒的辛麻巧妙地中和了油腻,让味道层次更丰富。
[嗯,手艺有进步。]
就在这气氛最热烈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晰而沉稳的马蹄声,以及衙役特有的、带着官威的呼喝:
“青川县令裴大人到——!沈家接驾!”
“哐当!”
不知谁的碗掉在了地上。
“噗——!”
有人呛着了,剧烈咳嗽。
所有的谈笑声、咀嚼声、碗筷碰撞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
整个沈家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表情凝固在脸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一种面对绝对权威时本能的惶恐!
县令大人?!裴大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沈家这个小院?!
沈秀手里的勺子“啪嗒”一声掉进粥碗里。赵大川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脸上血色尽褪。
二爹孙河手里的锅铲差点掉进锅里,嘴唇哆嗦着。李木匠、王猎户也慌忙起身,手足无措。
沈宁玉端着碗的手顿在半空,一口粥含在嘴里,忘了咽下。
[裴琰?!]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他来干什么?暖炕推广?还是……冲着她来的?
无数个念头瞬间闪过,让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死寂中,马蹄声在院门外停住。接着是下马、整理衣袍的细微声响。
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透过院墙,笼罩了整个沈家小院。
沈秀第一个反应过来,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快!快!大川,河哥,随我迎驾!老大老二,收拾桌子!老三老四老五,把……把肉盆先端灶房去!快!”
她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试图在这灭顶的慌乱中抓住一丝秩序。
院子瞬间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帮工们手忙脚乱地收拾碗筷,挪动桌椅,试图在最短时间内将这杯盘狼藉、充满烟火气的“盛宴”现场,收拾出一个能见官的模样。
肉盆被慌乱地端走,汤汁洒了一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惶恐和不安。
沈宁玉放下碗,迅速闪身躲到灶房最里面的阴影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来干什么?!]